溫特沃斯沒有甩開林客的手。
“有一件事,我想,我有必要在這裡做一點說明,關于我和凱特的關系。”
溫特沃斯開口,就在所有人面前炸了個響雷。
林客松開了抓着溫特沃斯的手臂,他愣愣地看着男孩。
凱特。
他們想起來了自己曾經參加過的葬禮,槲寄生足球場,沖天的三聲槍響和一具屍體。
殺死瓦倫的凱特。
“在我剛剛成年後不久,就與凱特簽訂了陪伴關系的協議,這份協議,一直持續到了去年的十一月二十八日,中間續過一次約。”
萊拉幾乎要站立不穩:“陪……陪伴關系?”
溫特沃斯平穩地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非常鎮定。
“你不知道這個東西是什麼,沒有關系,因為它與你不相關,如你所說,有多少陳舊的法條,仍然以夫妻為單位修訂——你當時是這樣對我說的吧?相對于實行了幾百年的婚姻法,在這個非常新的陪伴關系中,你可以這樣理解,我是凱特的合法伴侶。”
萊拉感覺自己的大腦一片空白,溫特沃斯的聲音像水一樣從她的腦海裡流了過去,又像釘子一般一顆一顆地嵌進了她的腦海裡。
合法伴侶……合法伴侶……
怎麼會?
怎麼會是合法伴侶呢?
溫特沃斯的臉上露出了一個腼腆的微笑。
良好的社交能力讓萊拉辨别出了這種情緒。
腼腆?他害羞了嗎?
似乎……他提起“合法伴侶”這四個字的時候,是十分不好意思的,是羞澀的,是難以啟齒的。
可同時是幸福的。
就像在外人面前,被妻子罵“糟老頭子”的丈夫臉上露出的微笑。
這是一種得意的炫耀。
“因為凱特在殺死瓦倫之前,銷毀了陪伴關系簽署的原件,所以埃爾一開始并不知道我的身份,對我進行威逼利誘——這當然是沒用的,我并不吃這一套——同時也讓我陰差陽錯地占據了先機,後來沒有人再過問,我當然也沒有主動提起過。”
溫特沃斯耐心地笑了笑,萊拉卻覺得這個男孩可怕至極。
他現在為什麼要提?他為什麼非說不可?
——這是在攤牌。
溫特沃斯肯定做了點什麼事,才讓他現在能夠對着萊拉說出這番話。
是的,他肯定做了什麼,他一定拿住了什麼把柄,或者是一些别的什麼東西。
是自己的病嗎?還是别的什麼?
溫特沃斯是不是想借此,讓自己放棄和林客的訂婚關系呢?
在艾涯和倫科都在場的現在,是不是?
難道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什麼?怎麼知道的呢?
他是不是想讓自己名譽掃地,想讓自己在整個貴族圈裡出糗,再也沒臉見人?
不然……不然他為什麼要對萊拉說這番話呢?
是一場報複嗎?他要從萊拉身上得到什麼嗎?
在這一刻,他不應該表現出一點大仇得報的快意嗎?
還是說,他已經報仇結束了?
不!等等!
“不,溫特沃斯,不……”
萊拉的心髒已經快要跳到嗓子眼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
她不知道有沒有人聽見她的這一句懇求。
拜托——有人聽一聽嗎?
神明!有沒有人,求求你們,有沒有……
她的思維一片混亂,無數的警報聲響成一片。
可是人的大腦是如此神奇,以至于讓萊拉完全不知道推導過程,就已經從已有的線索中,得到了一個結果。
她瞬間被人抽空了脊梁,淑女的禮儀和姿态全部消失不見了。
她再不是什麼高貴的上等人了,不能再嘲諷溫特沃斯是個流浪者了。
“站穩了,别晃。”
溫特沃斯突然說了一句命令句,他臉上的神情變得嚴肅。
強勢,又彬彬有禮,高高在上。
萊拉才意識到自己的兩條腿都在打顫,她的大腿肌肉痙攣。
可她明明穿着平底鞋,也站在平地上。
在溫特沃斯說完這句話之後,她一動不動。
她身上的肌肉已經繃緊了,她沒有辦法摔倒。
是的,她沒有辦法摔倒。
恐懼和害怕像高山壓頂一般襲來的時候,人隻會被定在原地,動彈不得,迎頭接受一場雷擊。
“我對此進行了報複。”
來了。萊拉心想,來了。
雷聲響起來的時候,萊拉隻能看到溫特沃斯的嘴型,兩片完美的嘴唇一張一合。
他要說出來了。
他要說出來了!
“埃爾·奧蘭多死了。”溫特沃斯說。
世界安靜了,萊拉閉上了眼睛。
仿佛真的有天雷降臨到了她的頭上,這讓她渾身觸電,汗毛倒起。
溫特沃斯呢?
他前面鋪墊了一長串,臨了卻隻留下了這輕飄飄的一句話。
萊拉覺得自己并沒有聽清。
她沒聽到,她聽錯了,她沒聽到。
她聽到了嗎?
埃-爾-,不錯,這個名字,她沒有看錯,不會聽錯。
後面跟着的動詞是什麼?男孩說了什麼?
他說……他說……
“祝各位用餐愉快,我還有事,失陪。”
溫特沃斯沖在場的人禮貌地一一點頭,包括林客。
可除了艾涯和倫科,沒有人向他回以禮節。
溫特沃斯并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樂,更沒有因為,他成功愚弄了其他人這麼久,而表示愉悅,更沒有嘲諷萊拉。
他隻是保持了優雅而克制的步伐,将他身上的衛衣帽子戴到了頭上,走進了寒冷而黑暗的夜裡。
在生與死的對視之間,他的身影漸漸變小。
而他的腳步,卻一聲又一聲地回蕩在戴倫山莊前的路上。
啪嗒。啪嗒。
天地間下起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