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客注視着溫特沃斯遠去的背影,直到男孩消失在路的拐彎處。
他很難說清楚自己在想什麼。
事實上,第一個湧進他腦海裡的念頭是,他覺得溫特沃斯穿得太少了。
他剛剛握住溫特沃斯的手臂時,知道男孩隻在衛衣裡穿了一件内襯。
連一件毛衣都沒穿。
夜晚的溫度很低,從戴倫山莊到最近的公交車站也有一段距離,溫特沃斯會不會着涼?
他生病了怎麼辦呢?誰來照看他?
他的流浪者夥伴們會關心他嗎?
正是這個念頭,讓林客覺得啼笑皆非,且羞于啟齒。
在男孩欺騙他、抛棄他之後,林客見到他的第一個念頭,仍然是關心溫特沃斯的身體。
還好喉嚨裡的核桃讓他說不出話。
不然,如果林客真這樣說了,那就成了一件非常丢人的事。
但是,他已經對自己立下誓言,決不能再欺騙自己,要對内心坦誠。
他這一次沒有能做到。
從倫科提到溫特沃斯起,男孩的名字在他心裡引發的驚駭就一直沒有停息。
它們洶湧澎湃。
林客還不能弄清楚,自己的愛到底是起源于真實的渴望,還是慣性的依戀。
但是這并不影響結果。
不管原因是什麼,他仍然在乎。
可也正是因為在乎,才讓他不能在沒想清楚的時候,冒冒失失地沖到溫特沃斯的面前,要一個說法。
他不能這樣做。
下午到家之後,他睡了一會。
具體地說,他隻睡了一個小時,就被夢中寒冷的夜晚、彌漫的濃霧、冰涼的扳機、凄厲的哭聲驚醒。
可是他的精神卻得以奇迹般地舒展開來。
天邊的灰雲出現時,林客站在窗前。
林客看到了那位将溫特沃斯當成“上帝”的女仆的兒子,他剛剛從洗衣房出來,籃筐裡裝着一件衛衣。
林客隻看一眼,就知道那衛衣肯定十分便宜,但是他就是想穿了。
因為他想起來,從高塔出來的時候,溫特沃斯看他身上穿着的昂貴的衛衣,男孩的眼神裡有一閃而過的嘲笑。
便宜的是什麼感覺?
在花了一筆小錢買下衛衣之後,林客又想起了一些事情——睡覺就是這樣神奇的事情,它能讓人的記憶力變好。
對于他和溫特沃斯來說,一切的一切并不起源于瓦倫逼死凱特的慘劇。
他們的緣分還要更早一些。
當林客在荒原的邊緣,殺死迪亞斯的時候,他的命運,就注定和溫特沃斯緊緊糾纏在一起了。
如果不是馬爾特和安迪他們,沒有能追上迪亞斯搶的油車,他就不會帶着狙擊槍趕到預定地點,在瞄準鏡裡對那個剛剛成年的少年開槍。
然後,他就不會碰到剛領完救濟餐的溫特沃斯。
事實容不得如果——男孩言笑晏晏地和林客說話,叫他“戴倫先生”。
在自己剛剛殺死了他的朋友的時候。
溫特沃斯當時是個什麼心情?
他抛棄自己,是不是也和他決定殺死埃爾的理由一樣,也是為了複仇呢?
“扶她回房間。”
林客的耳邊傳來了艾涯的聲音。
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萊拉已經暈了過去,女仆們正在手忙腳亂地撐起萊拉的身體。
艾涯走到了林客面前:“你不冷嗎?”
林客眨了眨眼,他動了動腳,才發現自己是光腳踩在大理石的地磚上的,現在已經凍得沒有知覺了。
他擡起腳的時候,隻覺得自己的腳冷得像鐵塊。
“進去吧,你回來第一天,先吃晚飯。”
林客穿上了鞋。
艾涯的聲音柔和,她看了一眼倫科。
倫科抱臂站在一邊,他挑了挑眉,率先一步進了餐廳,林客和艾涯并肩走在後面。
林客這時候才想起來,他并沒有向艾涯彙報昨天晚上在托斯卡納發生的事情。
不過男孩可能已經和艾涯通過氣了。
也有可能,艾涯早就知道了這件事。
一開始林客定下出發計劃的時候,行程中并沒有溫特沃斯的身影,是艾涯表示,她百分之百相信溫特沃斯,并讓他們兩人扮作回鄉探望的、濃情蜜意的情侶。
林客心中有猜測,但并不打算開口問。
反正他寫給艾涯的信如同泥牛入海,他注定得不到答案。
飯桌上又變成了倫科回家第一天時的情狀。
沉默不語的林客,偶爾閑聊的艾涯和倫科。
艾涯和倫科聊了兩句飯桌上的菜品,林客沒有認真聽。
“今天的拍賣會怎麼樣?”艾涯問。
倫科用勺子舀起了一點土豆泥,放進了嘴裡品嘗,咽下去之後,他瞟了一眼林客。
“萊拉又不在——開場白說得差不多了嗎?艾涯。”倫科反問。
他又變成了三個月前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
艾涯笑了笑:“你這是在幹什麼?”
“很明顯,給我面前的這位受氣包弟弟争口氣啊。”
倫科将勺子豎到了艾涯的面前,就像下午,他對林客豎起的那根代表着噤聲的食指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