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都是想合作的人,寶貴的資源,幹嘛不接?”
“位置一共就那麼幾個,适合的供應商和加工商人選在開會的時候都定下了,其餘閑雜人等的電話,不接就不接。”
林客笑了一聲:“你這樣會讓我們損失很多潛在客戶。”
“天下熙熙,人走茶涼。”倫科發出了一句感歎。
很難想象。
在一個多月前,他還是一個每天拿着畫筆,與石膏像搏鬥的藝術家。
現在已經能坐在辦公室裡,和林客讨論公司利益往來與人情世故了。
“說吧,來找我有什麼事?”
林客将桌面上的報表歸檔整理好了之後,喝完了最後一口咖啡,又從自己的抽屜裡拿出了牙具。
喝完帶含奶制品的東西後刷牙,是林客的習慣。
“萊拉剛剛給我打了個電話。”倫科說。
林客原本想去洗漱間的腳步停了下來,他回過頭,看着倫科,而倫科正在看着窗外。
遠處大霧茫茫。
“她說什麼?”林客問。
“她說,希望我們能手下留情。”
倫科給了林客一個高度概括性的結論。
林客知道,雖然倫科說是這樣說,但是在這個過程中,總是免不了低聲下氣和忍氣吞聲。
有多少流言蜚語會中傷萊拉呢?
有多少她曾經的朋友,現在正看她的笑話呢?
萊拉從來沒有經曆過這樣的場面,她心裡肯定不好受。
林客想起來,在道斯頓酒店的餐桌上,那個有勇氣問他,是不是喜歡溫特沃斯的萊拉。
那個時候,林客還由衷地羨慕過她。
能有底氣問出這個問題的萊拉,是值得欽佩的。
可惜在後來的不到十分鐘内,萊拉就決定把自己當做商品,賣給戴倫家族了。
而現在,她甯願先給倫科打電話,都沒有給林客打電話,已經足以說明很多問題。
作為林客的同學——與林客從小玩到大的人,她不想讓林客看輕自己。
當埃爾還活着的時候,她願意為了家族卑躬屈膝,是因為她知道自己還有後路。
可現在,她沒有退路了。
她一開始,可以把自己當做兩家交易的商品。
卻又在埃爾死後,不想讓林客瞧不起她,所以沒有第一時間求助她的“未婚夫”。
她不能真正跪下去,卻又無法在戴倫家對奧蘭多家的打擊中站起來。
林客将手中的牙具放在了一旁的架子上:“……還有嗎?”
他想起了溫特沃斯對自己說過的話。
倫科的鼻子裡呼出了一口氣。
“她說,無論如何,這都是他們家的産業,哪怕奧蘭多家和戴倫家已經簽有婚約,她還是希望我們,希望你,能看在她哥哥和她的面子上,對奧蘭多家族保留最後一點尊嚴。”
林客沉默不語。
“我沒有答應她,隻是說,讓她來找你,現在……”倫科低頭往地面上看去,“她已經到了。”
林客走到了倫科的身邊。
地面上,一輛代表着戴倫家的車開到了大門前,萊拉從車上走了下來。
林客轉過身去,呼叫了秘書,讓秘書告訴樓下的保安,不要放萊拉上來。
“你要趕盡殺絕嗎?”倫科等林客挂了電話才問道。
林客搖了搖頭。
“沒有,但是我不想見她——結果都是一樣的,她的求情不能改變我們的心意,還不如讓她不要求。”
也是。
“溫特沃斯是不是和你評價過她?”倫科問。
林客點頭:“他說,他很樂意看到萊拉去報複他。”
“他對我也是這樣說的。你說,我們現在這樣做,是不是逼着萊拉來報複我們?”
“可能吧。你在乎?”
倫科搖了搖頭。
“艾涯對此心知肚明,卻也沒有再給萊拉什麼承諾,用以安撫。”林客說。
戴倫家的三個人都不在乎報複。
樓下,萊拉又從公司的大門裡走了出來。
她上了車,沒有再回頭看一眼戴倫家的公司。
林客重新拿起了放在架子上的牙具,走進洗漱間裡去刷牙了。
等他出來的時候,倫科還沒有離開,他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杯咖啡。
“有個問題,想求證一下。”
“你問。”林客将牙具重新放回了抽屜裡。
“你對埃爾和萊拉這兩兄妹,有沒有什麼感情?”
抽屜輕輕關上的時候,倫科聽到了林客的一個問題。
“我是什麼?”
倫科笑出了聲:“雖然你評價過我,說我很哲學,但是也沒必要在工作時間,和我讨論哲學問題吧?”
林客扯了扯自己的嘴角。
“我最近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如果僅僅說一句‘我是我’,那就是在糊弄自己,把頭埋進沙子裡,我不想這樣做。”
“如果你要問我的感情……它真真假假——真相偶然出現,假象幾乎永存。”
比如他扣下扳機的時候,在表面緊張情緒下,他找到了他無法掩藏的自大。
那麼明顯的自大,他認為自己了不起。
雖然最後的結果看起來十分可笑,但是這個過程中的輕慢是如此真實。
他并不是在完全地害怕阿徹死去。
這其中,至少有一部分,是傲慢的,這代表了他對别人生命的輕蔑。
他做了三十年的林客·戴倫,一直想讓别人看到“林客”,而非“戴倫”。
他曾經以為自己不夠自信,以為自己得到的東西全都仰仗“戴倫”的名頭,以為“林客”和“林客·戴倫”是不一樣的。
真相正好相反。
事實上,他的自負已經不需要“戴倫”的這個稱号加持。
他内心的傲慢,遠遠超過了“林客·戴倫”表面上所表現出來的謙卑。
“所以,你問我,對奧蘭多兩兄妹有什麼情感,我暫時分不清感情中的虛幻與真實,不能給你答案。”
倫科勾唇一笑。
莎翁的戲劇從不缺主人公幡然醒悟的情節。
但是在戲劇性的高潮之後,劇情也要轉為平淡,可真實的生命從不會輕易地陷入低潮。
林客是怎麼想的呢?他又會怎麼做呢?
倫科喝完了最後一口咖啡,拿起電話,随機接起了一個來電,在對面谄媚又讨好的聲音中,離開了林客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