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爾的屍體被運回國内的時候,正好是一個下雨天。
林客親自到了機場,在遮天蔽日的雨霧中,等待盤旋的飛機降落。
他穿着一襲黑色的長風衣,雨霧落在他的身上,凝成大大小小的水滴,又順着重力滑走。
林客站在人群裡,眉目冷峻,眼神毫無波瀾。
在他的周圍,記者和媒體人圍了一圈,閃光燈照亮了這一片空地。
要不是有戴倫家的安保團隊在,他們估計會沖上來把林客吃掉。
萬衆矚目的一次接機儀式。
就像迎接的不是屍體,而是新娘。
林客知道,自己多少都應該裝一裝,應該在公衆面前,表現出一個完美的戴倫家繼承人應有的素質。
他應該充滿同情、充滿悲痛,應該眼流熱淚,應該痛苦萬分,應該把埃爾當成自己的至親來哭墳。
但是他太懶了。
萊拉站在廊橋裡,她并沒有和林客一樣,站在令人喘不過氣來的雨幕裡。
這是因為她身上的病,林客心裡清楚。
萊拉身邊的聚光燈并沒有比林客少多少。
在戴倫家收購奧蘭多家的關鍵時刻,林客·戴倫和他的未婚妻萊拉·奧蘭多同時出現在機場,等候不久前,在戴倫家的保護下死亡的埃爾·奧蘭多的屍體。
這個場景會引起很多的猜測。
最近幾天内,所有社交媒體平台上,林客這張臉應該會反複出現。
被拿來斥責、诋毀、攻擊、開低俗玩笑。
成為公衆人物就是這樣的,他們會徹底失去人的權力,變成盛放人們感情的容器和商品。
無所謂,戴倫們從中獲利。
林客感覺到了防水風衣外的寒風與冷雨。
他雖然穿得足夠多,但這并不意味着一塊鐵皮貼在自己身上的感覺,是令人舒服的。
他最近的忍耐力大幅下降。
一些原本對他來說是理所應當的事,都要被林客拿出來在心裡罵兩句。
比如埃爾那令人窒息的記賬能力。
再比如現在。
他非得在飛機到達之前,在廊橋下面的露天空地上,等着滑行而來的飛機停下來,等着裝着埃爾屍體的冷凍櫃被拖下來嗎?
拜托,這是有必要的嗎?
他站在這裡,就能表現出來他對埃爾和萊拉的重視了?
他不站在這裡,就意味着他對奧蘭多家族的漠不關心?
可見,林客最近實在是有些憤世嫉俗。
他原來對它們接受良好,對所有儀式化的作秀和符号都照單全收。
但是,他現在演戲隻能演一半。
他現在站在這裡,也隻能站在這裡。
他本來應該把戲演全套,流兩滴眼淚——
既然他都站在這裡了,對吧?那為什麼不把該做的事情做完呢?
老天啊!實在是怪你的雨實在下得太多又太密。
林客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在鏡頭裡,他的臉色更冷了。
公衆非要得到一個他們想看到的态度,林客就擺出自己的态度來給他們看。
飛機終于到了。
謝天謝地——還好埃爾是一個死人。
不然林客還得同埃爾寒暄兩句,這才真是要了命了。
艙門打開的時候,閃光燈亮如白晝。
兩名戴倫家的保镖先跳了下來,冷凍箱被放在輪滑的擔架上,它順利地滑到了地上。
最後一個輪子落地的時候,就像魚躍入水中一樣。
林客差點要被逗笑了。
輕盈的靈魂啊,你何以有一個沉重的□□?
“長官。”
安迪是最後一個從飛機上下來的人,在他身邊,還站着一個年輕人。
林客對安迪點了點頭,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個年輕人的身上。
在他的印象裡,戴倫家的安保團隊中,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一号人物。
“戴倫先生?”
年輕人笑了起來,他額角處的白色傷疤跟着他的笑容揚了起來。
“我是丹尼,久仰大名。”
林客的瞳孔緊縮了一瞬。
他隻見丹尼擡起了頭,四處看了看,最後,終于在廊橋的透明玻璃後,發現了萊拉的身影。
丹尼沖萊拉笑了笑,神色中有些歉意。
真是瘋了。
裝着埃爾屍體的冷凍箱,在雨水之中,發出了“滴答”的聲音。
他們的身後,架滿了攝像頭和照相機,還有無數雙眼睛,無數個靈敏的鼻子。
林客沒忍住,他看了一眼安迪,卻見安迪眼觀鼻鼻觀心,避開了林客的目光。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林客的手放在了滑動擔架上。
在他身邊,安迪、丹尼和一位保镖,各占據了推車的其他三個角。
他們準備将埃爾的屍體推入通道。
記者們蜂擁而上。
“林客,是誰殺了奧蘭多先生?”
“戴倫家正在收購奧蘭多家的産業,你和萊拉的聯姻是不是一場騙局?”
“為什麼在戴倫家的保護下奧蘭多先生還會死亡?”
“萊拉小姐和您的婚約還會繼續履行嗎?”
“這是不是您和艾涯家主的陰謀?”
“戴倫先生——戴倫先生!”
在安保人員的護衛下,林客一行人得以順利地進入通道。
對于這些嘈雜而尖銳的問題,林客當然一個也沒有回答。
他讓跟在身後的安迪和另一名保镖,先将埃爾的屍體裝上車。
随後,林客帶着丹尼繞進了通道一側的休息室裡,并鎖上了門。
在離開前,安迪和丹尼對視了一眼——就像他們在埃爾的餐廳門口所做的一樣。
最終,安迪什麼也沒說,隻是按照林客的吩咐做了。
“解釋一下。”林客轉過身,對丹尼命令道。
他身上的風衣還在往下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