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殊在此前一直有過疑問:如果一個人在靈脈蘇醒前,修煉了與靈脈相克的靈屬會怎樣?
而那日甯竹給了他答案。
甯殊清晰地看見了,兩道屬性相沖的靈脈先後蘇醒,引發的靈力光柱沖天而起,相互交織糾纏。
那紅與藍之間一道淺綠的光柱極力抗争,站立在祭壇中央的少年痛苦地嘶吼着,光芒之下甯殊看不清楚他的神情,隻望見了三種顔色自他丹田亮起,遊走全身經脈,甚至一度沖撞心口。
三種靈力互不相讓,竭力想要撕碎彼此,紅藍兩道光點瘋狂蠶食着劇烈旋轉的靈源,狂暴而肆虐地在這具身體裡打起争奪戰,後來者終究抵禦不了深埋血脈中的靈脈,綠色的光芒消散暗淡,大盛的紅藍光柱之下,甯竹跌倒在地,咳嗆出一大口精血。
甯殊慌忙要去扶起他,卻恰恰好他擡起頭來。
甯殊對上了他的視線。
對上了他那雙充斥着憤怒與怨恨的眼。
甯竹沒堅持多久,他暈倒過去,甯殊卻僵在那,伸出的手懸在半空中。此後周遭如何他都記不得了,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甯竹那雙眼。
如何不恨?甯殊扪心自問。換做他自己,如何不恨?
靈源破裂,修為暴跌。
天才頃刻間隕落,從頂尖的單靈屬變成與平庸大衆無異的三靈屬,僅僅隻是因為他有甯家的血脈,被甯家視若珍寶的靈脈強行幹涉。
甯殊心懷愧疚,甯家長輩卻不以為意。
甯竹本就是一介私生子,對甯家名聲不好是其一,其二是……甯家有能力養他一輩子。
如若他還想修煉,甯家有辦法幫他剔除木屬,此後隻以水火雙靈脈進行修煉;如若他就此擺爛不幹,以甯家的家底養一個廢人也輕輕松松。
甯竹就以這般尴尬身份地位在家族裡過了三年——一開始還有人會招呼甯竹,可随着甯竹持續的冷臉相待,最終隻剩下了甯殊還在試圖讓他走出那日的陰影。
前兩年的喚靈儀式他都邀請了甯竹,甯竹連應一聲都未曾。
而今年,甯竹破天荒地來了。
甯殊心底是高興的。他小心地試探甯竹的想法,想知道他是否願意再度回到修煉的道路中,但甯竹顯然并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内心所想。
甯殊不介意。甯竹願意參與家族的活動了,總歸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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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又是幾個孩童上前測試完畢,都沒有喚醒靈脈。這倒也正常。在甯家,擁有靈脈的才是少數。
小孩們測試完,三長老又看了一眼沒測的那批人裡,幾個年歲同樣不大的孩子正滿眼期盼地望着祭壇中央。
他又沒什麼好氣地哼了一聲:“要複測的,自己上前來。”
那幾個明顯不止六歲的小孩從人群中走出來,快速上了祭壇。
這些人多是往年沒測出靈脈的,不死心想要再度測試。
擁有靈脈的孩子身份會從外族晉升為内族,得到家族更多的資源傾斜,這讓許多旁支外族都羨慕不已,期盼自己的孩子恰好是那個天命之子。
往年隻允許六歲的孩子前來,而這幾年,又放寬了條件,允許前幾年測試沒測出來靈脈的孩子複測。
這一條,是甯竹被帶回來後才加的、甯殊極力争取來的規矩。
但喚靈儀式從未有過纰漏,開放複測的兩年來都沒有被錯過的靈脈出現,三長老對這些人也是興緻缺缺。他和大部分人一樣,都把他們當成做白日夢不醒,想靠靈脈翻身的幻想家了。
三長老看向其中一個年歲最大的,他問:“甯衡,你今年十二了吧。”
人群裡有人沒憋住笑出來聲,叫甯衡的少年面色稍白,視線遊移着,望見了長老身後不遠處的甯竹,頓時少年便像是得到了無盡的底氣,理不直氣也壯地回複:“長老,甯竹可以,我就不行?萬一……萬一呢?”
說到最後他還是底氣不足地虛了尾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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甯竹,甯竹,又是甯竹。
三長老面色不善。甯家給甯竹多少好處,好到外族人都妒忌得動不動就拿甯竹作比較,這甯竹卻是從未對甯家有過好臉色,絲毫不懂感恩。
三長老心裡想着的到底沒說出來,他語氣敷衍,手一招,濃郁的靈氣便落在祭壇上:“那就試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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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緊地盯着祭台中心那幾人。
甯竹同樣看着,他悄無聲息地解開自己封堵着的經脈,等待着台上異變的發生。
磅礴的靈力包裹住台上的人,幾乎濃郁得凝聚成實體,是呈溫潤如玉石般的透亮。甯竹聽到了身後的人低低嗤笑了一聲,有人跟着嘀咕了句“白日做夢也該到頭了”,還沒等其他人接話,空氣驟然一滞——
瑩如玉的靈力上突然染上一點異樣的藍,瞬息之間将周身的靈力同化,淺淡的藍澈如水,下一瞬,一抹柔和的綠開始從中蔓延。
“靈脈!”
有人驚呼一聲。
“居然真的有人第一次喚靈沒成功?”
不知道誰詫異地問,但顯然在場也沒有人能回答他。
少有的幾個修水木屬性的靈脈者當即釋放了自己的靈脈,而空氣中逸散的水木元素已然開始被牽引,向着台上那人卷去,形成的風暴裹挾着靈力沖天而起,聚成一道顔色奇異的光柱。
甯殊小心地用眼角餘光望向甯竹,少年面色平靜,身上釋放出淺藍色的輝光,正是水靈脈外放靈力的象征。
甯殊心下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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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視線剛撤走,甯竹便轉了眼珠子看他一眼。
甯竹知道他這個堂哥想的是什麼。
但可惜,他大概是要讓甯殊失望的。
如果說甯家所有靈脈者都想借用靈脈來維持元素純粹,那麼甯竹,就是這甯家最離經叛道的那一個。
他緩緩撫上自己的丹田,淺綠色的靈力在一片或藍或綠的輝光中并不顯眼,卻在他指尖逐漸凝聚成細長尖銳的針狀。
他掌心一轉,針尖沒入血肉之中,少年臉色微微發白,卻也一聲不吭。被封堵了靈力運轉關鍵位置的靈脈強制平息下來,甯竹胸口一鈍,他的呼吸驟然停滞了幾息,藍色光輝逐漸黯淡下去,他這才小心地緩緩呼出濁氣。
生生堵住自己的脈絡并不是什麼舒服的體驗,狂躁的靈力在經脈中沖撞,震得甯竹指尖陣陣發麻。
甯竹周身的藍色輝光先周圍人一步散去,但好在所有人都望着台上,沒有人在意他這個無所謂的私生子。
甯竹稍稍閉眼,意識内觀,一遍一遍描摹靈脈躁動時靈力流轉的脈絡,生怕自己忘了一般,又将先前被引動的火靈脈也描摹了一遍。
台上那人覺醒的是水木雙靈脈,而甯竹分明身有水火木三種屬性,回應它卻隻有那條水靈脈,甚至因為他的情況特殊,甯竹無比清晰地感覺到了靈力在如何變動。
水靈脈貪婪地吸納空氣中被調動的水元素,他體内的火靈脈被水靈脈壓制,似乎是受到威脅般自動抵禦,同樣開始躁動起來。
而那唯一沒有靈脈做底,由甯竹一點一點辛苦吸納而來的木靈屬,迅速化為兩道靈脈争奪之戰中的消耗品,在水與火的傾軋争奪中節節潰散。
呵。甯竹心底譏笑一聲。也難怪甯殊先前和自己說,“剔除駁雜靈屬也是甯家的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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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又如何?
靈屬能剔除,靈脈如何拔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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甯竹地視線緩緩掃過在場所有人,他們眼含熱切,有期盼,有欣喜,也有妒忌,與怨恨。濃烈的情緒被靈脈調動,而甯竹隻是平靜地看着,他站在人群中,卻是最為人群外的那一個。
三年時光沒能讓他融進這個大家族一步,今後也更不會了。
甯竹緊緊地握住拳頭,指甲嵌入掌心,留下過深的印痕。
他想做的,他要做的——
是拔除這兩道擾亂他人生步調的靈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