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竹眉頭皺起,手一揮,幾根長針精确地落在穴位之中。
男人眼中的懼色如潮水褪去,原先合不上的眼皮也緩緩落下,若不是胸腔還有着極其微弱的起伏,此刻的他與屍體别無兩樣。
甯竹伸手按住他的胸口,頓時,木靈力湧入他的心口,男人面露痛苦之色,溫潤的靈力包裹保護着他的心髒,而靈力之中的毒素順着經脈湧動。
男人的胸口浮現出溫和的淺綠,而心口之外,蟄伏在血液之中的毒素受到了刺激飛快地浮出,男人的身體上筋脈瞬間都化作烏紫之色,遍布他除心口外的每一寸皮膚。
烏膿的血淌出,本就潰爛的皮膚更顯污濁,他身下的被褥更是被毒血污染,甚至在月光下隐隐泛起黑煙。甯竹沉心靜氣,在他手中,三根銀針被木靈力包裹,瞬間刺入男人的眉心前額與顱頂,三針筆直地連成一條直線,甯竹一手點上男人前額上的銀針,木靈力順着銀針湧入。
溫和的木靈力安撫着男人的感知,他痛苦的神色又緩和下來,那混合的毒性卻不依不饒起來,像是感覺到了威脅,更加瘋狂地攻擊着男人的身體。
他的皮膚潰爛到甚至可以用血肉融化來形容,僅僅隻剩一層皮包骨的部位更加明顯——他的手指已經看見了他的指骨,而指骨上,同樣是泛着污濁之色。
甯竹深呼一口氣,條件有限,甯竹顧不上保他全須全尾,在他的手環中,幾樣毒物接連取出,湧出的火靈力将之吞噬,隻以最簡單粗暴的方式将之融化,甯竹猛地掐住他的下巴,稍一使勁,男人嘴剛張開,那還帶着熱意的藥液迅速灌入他的咽喉。
毒物的味道并不好聞,這具身體本能地抗拒,甯竹不容他拒絕,他捂住了男人的口鼻,逼他咽下這劇毒的藥液。哪怕有靈力鎮靈守心,男人的身體依舊如篩糠般劇烈抖動起來。
毒與毒之間卻沒有融合,反而發生了劇烈的反應,在這具身體本就殘破的經脈中彼此侵蝕,豆大的汗滾出他的身體裡,洇濕整個被褥,短短數息,整個被褥都染上了一層烏色,而本就形容枯槁的男人此刻更是又縮小一圈,哪怕用幹屍來形容都不為過。
甯竹手上不停,銀針在他指尖閃爍,以心口為中心點向外,一圈一圈的銀針刺入這具身體,而随着銀針點入,甯竹的靈力同樣灌入,他的額角已經出現了大滴大滴的汗,他無暇去擦拭,隻能任由汗水洇濕衣領。
靈力之中極微弱的劇毒銜起經脈,鎮守着不讓被一寸一寸逼開的毒再度卷土重來,這看起來很順利,相當順利,然而——
甯竹的靈力快見底了。
說到底,他也隻有聚氣三段而已,如此修為能守住男人的心門已實屬不易,更遑論甯竹在做的遠不止如此。
汗水浸入了甯竹的眼睛,他眼前一花,他手上卻沒有慢下,銀針不偏不倚地點入穴位,甯竹的呼吸逐漸急促,最後一根針點入膝蓋,甯竹身形一晃,他到底沒撐住踉跄跪倒,而他身前,男人的軀幹被木靈力所包裹,但與之相對的,是男人烏黑到近乎墨色的左手臂與右腿——骨。
甯竹狼狽地抹了一下汗,他探手,握住了床頭的長劍。
他撐着長劍站起身,看着男人的骨,劍出鞘,映出冰涼月色。
“……抱歉了。”
劍鋒劃破月色。
“啊!!”
男人痛苦的叫喊直直沖破屋頂,門外,方向秋的腳步抵進了門口,甯竹撐着劍站立,他警惕地看着門外那道影子,半晌——那影子緩緩退開。
方向秋沒有進來。
甯竹松了一口氣。他用盡最後一點氣力點上男人咽喉上的銀針,男人瞬間啞了聲響,任由他如何張口都喊不出聲。
甯竹做完這最後一步,頓時不管不顧地跌坐在地盤膝坐好,低頭吞入一顆補充靈力的丹藥,被榨幹的靈源運轉着為甯竹汲取靈氣,他艱澀地呼吸,劇烈搏動的器髒震得胸腔發疼。
他雙眼合上,腦海中不斷閃爍着方才刺入銀針的動作,靈力如何自他指尖湧出,又如何接連銀針,他眉心突突發疼,有一絲玄妙的感覺在他腦海中閃過。
甯竹顧及不上——這裡并不安全,而他面前還有一個患者在等待他的治療。
他稍作休息片刻便起了身,手上做訣,那些浮于經脈中的,屬于他的毒素瞬間被銀針吸收,甯竹揮手,銀針連成雨般飛射而出,脫離了男人的身體,隻留下木靈力溫養他斷裂的經脈。
男人昏昏沉沉睡去,此刻,他的肌膚終于恢複人類應有的正常膚色,面容也不複方才的痛苦與掙紮。
命保住了。甯竹長出一口氣。他有些虛弱地撚起一根長針,稍稍一轉,銀針便在月色下顯露烏紫的反光。現在,它們應當被稱為毒針了。
甯竹眉頭皺起,他一時半會也想不出來要如何處理這些東西,索性盡數收入手環之中。
做完這些,他才走出這間小屋,守在門口的人一下朝他看去,一雙眼裡燃着希冀、懼怕、恐慌。
甯竹朝他稍一點頭,方向秋猛地彈射沖進屋内,路過甯竹時甚至避不上地撞了甯竹一下,冷不丁撞得甯竹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
方向秋看見男人的狀況,聲音一下緊巴起來,男人比他剛找到時還要幹癟,多斷了一截手與腿,他本被怒火充斥,可剛一轉眼,就看見了男人那墨色的、泛着不祥之氣的骨。
“把骨燒了。”
甯竹說。
方向秋臉色一變。說到底那是他至親的骨,他下不去手:“……不能埋了?”
蠍子及時出聲:“跟他要。”
甯竹迅速改口:“下不去手也可以交給我處理。”
方向秋感到困惑,可親人活下來的欣喜令他無暇思考,他點了頭,下意識不肯去碰那兩節骨,隻把男人從床榻上抱起,濕哒哒的衣物與被褥令他眉頭皺起,方向秋想找件新衣服給他換上,可四下環顧,哪裡還找到這些。
方向秋皺着眉頭,他緊緊地抱着他的至親,退開幾步就要走,甯竹喊住了他:“接下來呢,你要怎麼辦?”
他似乎沒料到甯竹會跟他搭話,他愣了一下,才猶豫道:“……我會帶他回乾曜宗。”
甯竹有些意外:“乾曜宗肯出手?”
方向秋眼中怒意又起,可乾曜宗并未派人與他同行也是事實,半晌——興許是失而複得令他放松了防心,他苦笑着對甯竹說了實話:“師尊說,隻要我能把人帶回來,乾曜宗可以接納,但乾曜宗,絕不會主動出手幹涉。”
所以,方家才敢如此毫無顧忌地斷了與這支旁系的聯系,絲毫不怕得罪方向秋背後的乾曜宗。
“我要走了。”方向秋說,他頓了頓,又道,“抱歉,你得自己想辦法回去了。”
他抱着那男人,費力地騰出一隻手自頸間扯下一枚吊墜,他擲給甯竹。
“兩個月後,我會趕回來的。”
甯竹接住了那枚吊墜,是紅楓形狀的火靈石,品質極佳,如火躍動。
方向秋顧不上甯竹的反應,他抱着那男人匆匆離了方家舊址,他用了靈力,短短幾個躍步,甯竹便望不見了他的背影。甯竹再度進了屋,他把那兩節骨收入手環中,旋即,望了月亮的方位。
他剛出甯家時月亮偏東,而此刻月亮正懸頭頂。
蠍子咋舌:“接下來你要怎麼回去?”
甯竹笑了笑。
“不急。”
“……有筆賬,還得找洛大哥算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