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男朋友也是醫生嗎?”
短發女生好奇地小聲問。
正在幫她調整簡易夾闆的池雪動作一滞,糾正道:“他确實是醫生,但不是我男朋友。”
女生了然點頭,臉上挂着顯而易見的姨母笑,目光不時從她身上,掃向另一個方向。
池雪知道她在看什麼。
她們身邊的鐵藝座椅上,整齊疊放着一件黑色的男士外套。
而外套真正的主人,正在前方不遠的煙酒店門前,為那對祖孫做應急處理。
池雪已經刻意不去看他,但擡眼垂眸的刹那,總會不受控地捕捉和他相關的一切。
他蹲在老人身邊低頭忙碌時的背影,将衛衣撐得挺括自然的寬闊肩線,衣袖卷到小臂堆疊出的褶皺。
盡管隻是一些稀松平常的細節,也會令她的心不由自主騰空或下降,極力遮掩卻欲蓋彌彰。
正如幾分鐘前。
她最恰當的做法應該是順着陳妄書的話抱怨一下天氣,再通過一段簡單的問候結束交談,抽身而退。
但她企圖裝作若無其事的想法太過強烈,慌忙搖頭否定他的判斷。
不料寒風灌入喉中引來一陣劇烈咳嗽,瞬間陷入進退兩難的窘迫處境,臉頰和耳朵都浮起灼燙熱意。
幸而陳妄書沒有追問,他清邃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兩秒,動作利落地脫下外套,連同發帶一起遞給她,随即轉身離開。
留下她措手不及抱着東西立在原地,任由衣料上殘餘的溫度和冷調的香水氣息緩緩襲來。
像一個若即若離的擁抱。
回憶中斷,池雪固定發帶的手指頓住,心中做下決斷。
她擡頭看着似乎完全從事故中緩過神的女生,笑了笑,“你能幫我個忙嗎?”
事故發生後十五分鐘,救護車、警車、交通管理的相關人員陸續趕到。
陳妄書将行動不便的祖孫二人送上救護車後,恢複平靜的街道中已經尋不到池雪的蹤迹 。
被母親扶起身的短發女生見他走近,表情欲言又止,“那位姐姐......剛走了一會兒,拜托我把衣服還給你。”
陳妄書垂着眼睑,神色很淡地點頭,“謝謝。”
他拎起外套,來到街角停靠的黑色SUV旁,開門,上車。
從駕駛座的角度望去,正好能看到文創園門口的五彩塗鴉牆。
霓虹闌珊,設計小衆的地标牌前,女歌手抱起吉他用沙啞的嗓音哼唱着。
「I could've sworn,I saw fireworks
我發誓我看到了煙花絢爛
From your house last night
就在昨晚從你的房子向外望去
As the lights flickered and they failed
爍爍花火歸于寂寂塵埃
I had it all figured out
我心中已是了然
Why do I do this to myself every time?
我何苦回回這樣對待自己呢
I know the way it ends before its even begun
故事開始前我就知道它會如何結束」①
漆黑的車廂内一片靜默。
陳妄書背靠座椅,沒有啟動車子,隻是出神地凝視前方,眸中一片空寂。
-
晚上八點。
池雪陪資深哈迷譚薇在一家哈利波特主題的網紅西餐廳中打卡。
店内是美式複古風裝修,還原了電影中對角巷、9又3/4車站、厄裡斯魔鏡、蜜蜂公爵糖果屋等經典場景,每一處都精巧絕倫。
池雪任勞任怨幫譚薇拍完無數張遊客照後,兩人才一起前往二樓。
走在四下無人的扶梯上,譚薇小聲和池雪耳語:“剛才來搭讪的那個日系小帥哥,看起來還不錯哦。”
池雪剛回複完顧輝發來的消息,遲鈍地眨眨眼,“什麼?”
“......”
譚薇一言難盡地望着她。
因為着急赴約,池雪隻化了個清透的淡妝。
但她底子好,小臉瓷白細膩,眉眼精緻,穿着焦糖色粗針織開衫和直筒牛仔褲,臂彎間抱件白色呢子大衣,有種秋冬随性的氛圍感,輕而易舉便吸引了許多目光。
隻可惜小狼狗的殷勤和媚眼都抛給了瞎子,她愣是半點信号都沒接收到。
讀出了譚薇眼中的“恨鐵不成鋼”,又想到母親還是沒放棄撮合她和顧輝,池雪焦頭爛額地歎息一聲,“快走吧薇薇姐姐,我現在好餓,嗓子也快冒煙了。”
“行。”
譚薇無可奈何地搖頭。
正說話間,樓梯上迎面走來一個高瘦青年,棕色卷發,穿一身潮牌。
他一邊拾級而下,一邊在手機上飛快打字,是譚薇的男友江城。
撞上兩人,江城明顯一愣。
他的視線劃過池雪的方向,下意識收起手機,對着譚薇道:“薇薇,咱倆去......拍張合照吧?對,你不是說我穿鷹院的長袍還挺好看......”
“大哥,你早幹嘛呢?”譚薇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我們剛把租來的衣服還回去,而且樓下人巨多,池雪也餓了。”
池雪深知這對小情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屬性,生怕自己變成了導火索,“我沒關系的,你剛才不也說有幾張拍得不理想,正好咱們再下去一趟。”
“那多不好意思,”江城目光閃爍着撓撓頭,“這樣,池雪你先上去點餐,我到時找店員幫個忙就行。”
雖然感覺他别别扭扭的模樣有些反常,但在譚薇擰眉嗆聲前,池雪識趣地附和:“也行,我看他們上菜挺慢,薇薇你想吃的那個叫什麼?”
送走争執不休的小情侶,池雪獨自來到二樓預訂好的位置。
那是一個臨窗的卡座,落地窗上挂着墨綠色的幔帳窗簾,透過玻璃可以看到陵市繁華的霓虹夜景。
池雪把譚薇的包和外套放好,來到對面坐下,然後拿起菜單,揮手示意服務生。
沒多久,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但伴随衣料摩擦的窸窣聲,來人拉開她左側的座椅,坐了下來。
空氣中湧來清清冽冽的氣息。
是市面上難尋到同款的男士香水,前調微澀,像盛夏山澗中浸入一顆青柑。
幾乎不需要思考,周圍的磁場和心髒的震顫令池雪瞬間意識到了什麼。
連先前江城那番拙劣的說辭都有了合理解釋。
她手指蜷縮,緩緩掀起眼簾。
店内巴洛克風格的黃銅壁燈搖曳閃爍,映出不規則的錯落光斑。
男人姿态松散地坐在她身側,眉骨高挺,濃睫在眼睑處拓出淡淡陰影,周身有種雨濯春塵的清疏感。
池雪心髒漏了一拍,勉強擠出客套的微笑,“好、好久不見。”
“是挺久,”陳妄書瞥了她一眼,神色平靜看不出情緒,“大概——兩小時?”
池雪眼皮微跳,意識到比和他促膝而坐更尴尬的,是被揭穿先前的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