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試圖解釋:“那個,我當時......和薇薇有約,怕來不及才先走一步。”
成年人的默契是維持恰到好處的分寸,盡量不使彼此難堪。
陳妄書“嗯”了一聲,也從桌邊拿過一張菜單,似乎不打算再繼續這個話題。
池雪暗暗松了口氣。
誰知沒兩分鐘,他翻動紙張的動作停住,仿佛随口一提:“我對你的契約精神,印象深刻。”
“......”
池雪被噎得差點沒喘過氣,下意識擡眼,帶點不敢置信的意味。
随即墜入了一雙幽深的眼眸。
陳妄書有雙極其好看的眼睛,雙眼皮褶皺清晰,瞳仁漆黑純粹。
每次和他視線交彙時,池雪總有種被看透,無處遁形的錯覺。
他似乎就在等這瞬間的對視,垂眸注視她,薄唇輕啟,想說什麼。
正在這時,一位穿着制服的服務生來到桌前,禮貌地問:“剛才是您要點餐嗎?”
池雪驟然回神,“對,是。”
為了減少和陳妄書的獨處,她硬着頭皮詢問每道菜品的細節,盡量拖慢點單速度。
等到江城和譚薇吵吵鬧鬧歸來後,她立刻叫上譚薇去洗手間。
終于獲得了短暫的喘息。
“我說江城今天怎麼說話颠三倒四的,原來是他回來了......”後知後覺的譚薇終于理清狀況,抱着手臂靠在洗手台邊,壓低聲音問,“你沒事吧?”
池雪扯了張紙巾擦手,不知該說什麼。
譚薇看了眼她的表情,立馬換上玩笑的口吻轉移話題:“唉,跟陳妄書這個前男友比,樓下那小帥哥隻能算庸脂俗粉了,咱們pass。”
池雪哭笑不得,“你怎麼還沒忘掉這茬。”
譚薇笑了笑,擡手輕輕攬住她清瘦的肩膀,帶着些許安撫的意味。
回去的路上,譚薇接了通工作電話,示意池雪先走。
她猶豫幾秒,逐漸放慢了腳步。
路過卡座前的一排魔杖櫥櫃時,江城的嗓音隐約傳來。
“真不用我們幫忙撮合一下?”
池雪的脊背僵硬一瞬,身體比大腦更先做出反應,往後躲了躲,視線透過櫥櫃間的縫隙望去。
陳妄書靠着椅背,一手随意搭在桌沿,視線微垂,不知在想什麼。
聽到江城的話,他沉默片刻,語氣平淡道:“沒有必要。”
池雪以為自己早已不在意。
但這個刹那,還是有種從百米高空驟然墜落的失重感。
餐桌上,譚薇吐槽着科室中的奇葩轶事,江城插科打诨,氣氛很是融洽。
雖然陳妄書性格并不熱絡,但也有問必答。
隻有池雪心不在焉,狀态略顯遊離。
她大抵是餓過了頭,明明覺得該吃點東西,卻沒什麼胃口,喝了兩杯果茶還是渴得厲害。
主食吃得差不多時,服務生送來一塊五寸左右的小蛋糕,複古的莓粉色,表面有幾道裂痕。
“是海格的蛋糕!”譚薇驚喜地舉起手機拍照,“咱們什麼時候點了?這個好像是限量的......”
池雪看着蛋糕上綠色花體字的“Happy Birthday Harry ”有點發愣。
點單結束時,陳妄書起身叫住服務生,低聲詢問的畫面在她眼前飛快閃過。
切好的蛋糕盛在白色瓷碟中,推到她面前。
池雪條件反射道謝,拿起叉子嘗了一口,才慢半拍想,應該隻是巧合吧?
身旁的人放下銀色托刀,一道月牙狀傷疤在右手掌骨處若隐若現,似白玉微瑕。
回憶如潮水翻湧而來,她長睫微顫,食不知味。
對面的江城被女友塞了一嘴蛋糕,突然想起什麼,“洛桐的婚禮日期是不是訂在下月初?”
陳妄書低垂眉眼,用紙巾擦掉手指上蹭到的奶油,幾秒後才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池雪攥着刀叉的手指卻驟然收緊,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那你要去嗎......哎喲,薇薇你踢我幹嘛......”
“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餐廳中嘈雜的背景聲和他們的對話忽遠忽近。
池雪腦袋中像灌了鉛一般,嗡嗡作響。
不想再聽下去。
趁一切變得更加荒唐可笑之前,她聲音很輕地說:“薇薇,我有點不太舒服,想先走一步。”
話音剛落,她敏銳地察覺到身邊有道目光投來,像是在确定她的狀态。
緊接着,陳妄書動作自然地放下餐具,站起身,“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啊,對,讓他送你。”喝到微醺的譚薇呆呆點了下頭,“你不喜歡坐出租,地鐵站離這兒又遠。”
池雪知道此刻的拒絕是徒勞的,她跟江城和譚薇道别後,一言不發地走在前面。
踏出餐廳的刹那,一股濕冷的寒氣撲面而來。
她打了個哆嗦,人也清醒了不少。
剛要繼續邁步,手腕卻被人扣住。
力道和分寸拿捏得極好,絲毫沒有放松的意思。
觸電般的麻意沿着皮膚紋理滲透四肢。
她心口微顫,“放開。”
回應她的,是披在她身上的外套,以及他沉啞晦澀的嗓音。
“你忘了拿外套。”
“即使不想見我,也犯不着跟自己較勁。”
夜色如墨,偶有凜冽的風拂過。
如果她回頭,也許能望到陳妄書眸中比夜色更寥落的東西。
洶湧克制,不細看幾乎了無痕迹。
但她沒有。
酸澀的痛覺從心髒深處湧上鼻腔,眼眶。
視線逐漸模糊。
池雪不想承認,她封存多年,抗拒着不願分予别人的某種情緒,在他出現的瞬間已經重新開始在血液中流動。
她為此感到惶恐不安,進而萌生出一種深入骨髓的委屈。
不知僵持了多久,陳妄書很輕地歎了口氣,“你在這裡等會兒,我去把車開過來。”
“不用了,”池雪竭力控制喉中的哽咽,緩慢艱澀地說,“下次跟他們說清楚吧。”
“什麼?”
“我們從沒在一起過,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