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七月。
蟬鳥啾啁,暑氣至濃。
池雪心煩意亂地關上窗戶,重新讀起手機屏幕上的消息。
池兆:【雪球,你媽正在氣頭上我勸不了,這些錢你先收着,在陵市有什麼困難跟我說。】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方停頓片刻,沒有點收款,【好,謝謝爸。】
池雪所在的這間屋子曾經是外祖父的房間。
屋内陳設簡單樸素,除了窗邊布滿歲月紋路的櫻桃木長桌,最顯眼的就是牆角沉甸甸的實木收納櫃。
收納櫃底部是儲物抽屜,上面是三層帶玻璃的隔層,每個隔層内都擺放着精雕細琢的絨花作品。
大至紅喜鳳凰、戲曲頭花、花鳥團扇、植物盆景,小到胸花、簪钗、發夾,琳琅滿目。
池雪擰幹抹布,擦拭着桌櫃中的灰塵。
眼前仿佛又出現一個身材瘦削的老頭戴着老花鏡,弓腰伏在桌前的身影。
記憶中他總是眉頭緊鎖,滄桑的臉上滿是紋路。
池雪小時候和外祖父接觸不多,起初有點怕他。
直到上小學前,被父母帶來陵市的她弄丢了一隻串着紅藍色珠子的鐵皮蝴蝶發卡,噙着眼淚不肯吃飯。
少言寡語的外祖父離開飯桌,沒多久,像變魔術一般拿出一隻毛絨絨的彩色蝴蝶,聲音粗粝地說:“不許哭,吃完飯它就是你的了。”
那是她和絨花的初次結緣。
未曾預料的是,多年後,這成了她和母親矛盾的導火索。
打掃完衛生,池雪回到對面卧房,糾結許久,還是決定再努力一把。
她摸出手機,一字一頓緩慢敲字:【媽,我已經從宿舍搬到小姨家了,後天跟同學一起去報道。】
【中心醫院在陵市的也是三甲,不比淮醫差,實習期間我會好好備考,不會讓副業影響護資考試的,這次自作主張留在陵市是我不對。】
還沒等她選好可愛的表情包賣乖,對話框中顯示出“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很顯然,高貴冷豔的許女士學會了年輕人表達憤怒的新方式——拉黑。
池雪:“......”
沙發上的航空箱裡,肉松聽到動靜“喵嗚”一聲探出小腦袋,用琥珀般的眼睛打量了一下周圍,又迅速縮回箱中。
換到新環境,小橘貓也和她一樣暈頭轉向,不知何去何從。
池雪走過去,伸手揉揉它。
傍晚,為了取回積攢幾天的快遞,池雪頂着熱浪下了樓。
小區内人影稀少,路邊高大的烏桕和香樟婆娑交錯,遮住炎炎烈日,蔭下幾分涼意。
她沿着樹影前行,忽然聽到一陣叮叮當當的碰撞聲,夾雜着隐約哀鳴。
尾音顫抖,微弱凄楚。
似乎是......貓叫?
想起自家肉松被救助前的經曆,池雪瞬間停下步伐,側耳細聽,順着聲音的方向尋去。
郁郁蔥蔥的樹木交錯掩映,一幢三層的花園洋房映入眼簾。
白牆黛瓦,院外的黑色鐵藝栅欄上搖曳着瀑布般的風車茉莉,藤蔓蓊綠,花白似雪,清香陣陣。
池雪正疑心自己是否幻聽,随着距離拉近,一聲飽含痛楚的貓叫再次響起。
比先前更加清晰,凄厲。
近在咫尺。
她蹙起眉,手指撩開繁茂的藤蔓朝裡面望去。
整潔雅緻的庭院内,一位面容慈祥的老奶奶正嘗試幫腦袋上卡着鐵罐頭的狸花貓擺脫困境。
但罐頭卡得太緊,伴随她轉動罐身的力道,小貓受驚掙紮,叫聲令人揪心。
“這樣不行,”老人苦惱地停手,小心撫摸着縮在藤桌上顫抖的小狸花,“不怕,不怕啊......”
池雪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
沒等她想好說什麼,有道低冷的嗓音先一步響起。
“讓我來吧。”
藤桌後的美人蕉被人撥開枝葉發出簌簌輕響,一抹高大的身影邁步走來。
日光從葳蕤搖曳的樹縫中漏出爍爍暈斑,勾勒出男生清落如松的身形,輪廓邊緣柔和又模糊。
他在藤桌邊停住腳步,低頭觀察幾秒,拿起帶來的尖嘴鉗小心撬開罐底,動作沉穩,手指修長有力。
從池雪的角度看去,他被風拂動的黑發上躍着一層碎金,下颌到喉結的線條立體淩厲,有種挑不出瑕疵的驚豔。
“咔哒”一聲,罐頭上最後相連的鐵皮也被剪斷。
瘦小的狸花貓重獲自由,倉惶地一躍而下,飛速逃竄。
池雪和老人幾乎同時發出一聲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