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向東吸煙的動作停了下來,皺起的五官像是在努力弄清自己所處的狀況,“你說什麼?”
程亮忍了又忍,最後選擇了委婉的措辭,“不要在我病房抽煙。”
“你啊,一看就是沒吸過。吸一支就知道這東西的滋味了。”楊向東又笑了,順手把香煙往窗外一扔,嘴裡剩餘的煙霧立刻湧上那張皮膚粗糙的臉龐。
程亮輕蔑地撇了撇嘴,一眼就看見了那圈潦草的胡子上粘了幾滴顯眼的痰液。
但他并不打算出言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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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雨消失了整整十三天。
十三天。
程亮期間隻給她打過一次電話,那是他實在耐不住各種胡亂的猜想,在第八天的淩晨兩點撥出去的。
電話沒通。隻有冰冷的機械女聲在一字一句告知他,【你所撥打的電話是空号。】他想盡了一切最壞的可能,還是決定相信她,等她回來。
第十四天,她終于如期出現了。
黃昏的時候,程亮還在吃晚飯,突然有人推門而入。他循聲望去,驚喜地見到了那張日思夜想的臉。
金紅的朝霞輝映着池雨黑亮的眸子,最終凝成兩簇喜悅的火花。
“真回來啦?還蠻準時,再不回來我可要找小程加錢了。”
想不到竟是楊向東搶先打破沉默。
池雨笑了笑,“是啊,楊大叔,這幾天辛苦你了。”
“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可先走了。”
“謝謝,再見!”程亮像是怕他反悔似的,飛快接道。
楊向東一邊大步走着,一邊披上那件深綠色的護工服,風一樣離開了房間。
問候的話語在程亮心裡打了幾個轉,最後到嘴邊竟變成了一句輕飄飄的:“怎麼樣?”
“很順利!”池雨走到床邊,眼睛亮了一亮,仿佛暴雨夜,雷聲未響,電光搶先照透烏雲。
程亮凝視着她的雙眼,忽然不着邊際地想起之前的無數個傍晚,他們就坐在陽台的藤椅上,聽這座城市的聲音,漫無目的地聊過去,聊未來,聊怎樣拯救這個還不夠美好的世界,然後再兩個人一起看着蜿蜒而下的路燈一盞盞地沿地勢亮起。
好像希望一樣。
“你隔壁床的大叔呢?”池雨問道。
“早上出院的。他們沒有為難你吧?” 程亮一語帶過,因為他有更關注的事。
池雨在床邊坐下,将這十幾天的經曆娓娓道來,“我這口标準的普通話反倒幫了我,李阿姨的女兒沒在白馬鎮生活幾年就被送到城裡,後來又在外地求學工作,已經很久沒回來過了,頂用她的身份很安全。不過他們太狡猾了,用上次李阿姨在安息堂暈倒發病,怕她再受刺激的借口,不準她進去了。就連上次給你提供線索的劉阿姨,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威脅,對我和李阿姨閉門不見。”
程亮擰眉,“那你怎麼辦?”
“我猜在你調查過之後,那些人一定會有所警惕。我首先猜他們會不會簡單粗暴地把盒子抽走藏起來。可是安息堂建成後,前去祭拜的人絡繹不絕,如果擺放骨灰的盒子突然空出幾個位置,會讓人生疑的。而且存放骨灰肯定是要一份份人名登記在冊的,他們應該不敢亂來,再加上已經把你這個最大的威脅驅趕出鎮了,為了避免麻煩,他們應該隻會在骨灰盒存放位置上動歪腦筋。
所以進入安息堂之後,我順着你給我描述的位置開始找李阿姨的名字,結果并沒有找到。不過祭拜完名義上的爸爸過後,我故意拽下了發繩,把馬尾弄散,這樣重新紮頭發就為我搜索李阿姨骨灰盒的位置争取了足夠的時間。果然不出所料,那個骨灰盒就被放在最高處的角落裡——真是瞞天過海的好手段!我暗暗記下了骨灰盒周圍的幾個名字,回頭講給李阿姨聽。她聽過之後驚訝不已,原來除了她自己,安息堂還存放了許多刻有在世居民名字的骨灰盒。”
“真不知道是你太幸運,還是他們太不小心,”程亮感慨道,“既然這麼順利,怎麼會花了這麼多天才回來?”
“那是因為我在剛到的時候,鎮上正在舉行一場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