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最初都是純潔無暇的，那種特質給予人類以足夠的定力與毅力去保持黑白雙方勢均力敵。隻是随着年齡的漸長，世間的種種不堪，就開始擾亂視聽，将人心蛀得面目全非。

程亮明白自己并沒有資格去評價龐友德，畢竟連他自己都會有白不敵黑的軟弱時刻。

有些人軟弱一下沒關系的，大不了就輸掉一塊早晚會失去的道德高地罷了。但像程亮這種手握着公衆話語權的人，是沒資格輸的。

他至今隻輸過一次，就招緻了難以挽回的結局。

程亮從來都羞于提起那段隐秘的往事，知道這件事真正内情的人并不多，不巧的是老袁正是其中之一。

思及此處，程亮赫然發現，此刻他已身處陌生的公園。

今天氣溫難得攀升，太陽破天荒地早早上班，帶來了一片溫暖。他在草皮上躺了下來，眯着眼翻看手機屏幕上某大型英語培訓機構校長發表的長篇博文，腦海中還在盤算着到底要不要寫下那對于安居堂最後的審判。

不遠處傳來了喧鬧聲。原來是兩個老人牽着小孩子朝他的方向走來，後面跟了一對拎着燒烤爐和折疊椅的年輕男女。一家人談笑着，緩緩朝着江邊走去。

程亮把頭偏回來，将關注點重新放回手機屏幕。

“雙減”過後，學科類教育培訓行業驟然從熱火朝天的炎夏步入難以自保的寒冬。而事實上，在新冠肺炎疫情爆發之後，不止是教培，各行各業都陷入深深的困頓。

生存的壓力使得資本市場逐漸褪去修飾，展露出最本能的狠毒。新聞裡，被大家奉為收入天花闆的幾家大廠依次宣布裁員。陣仗比幾年前的擴張還兇猛，大廠們此次短尾求生的決心也開足了馬力，裹挾着裁員潮滾滾而來。

于是，無數心懷理想的大學生，就這樣被經濟現實背叛了。

該怪誰呢？怪大學擴招？怪疫情爆發？怪經濟制裁？還是怪鄰國的戰争？程亮揉了揉眉毛，想不出個結果來。

但其實，每一代人都有屬于自己的難題，□□，自然災害，下崗……可之前的祖祖輩輩不也都好好地走過來了嗎？

道路艱難不代表沒有前路，每個人總會擁有屬于自己的未來的，隻要還願意努力。

長篇博文裡，校長用了幾次“從頭再來”。這個詞，似乎已經成了今年的關鍵詞。

不願服輸，挺好的。

然而翻看評論，裡面卻有為數不少用詞尖銳的，可能不止表達了數年來對該培訓機構的不滿，更像是借用網絡的铠甲來宣洩自己對于先富起來的資本家的不滿。

持續下翻頁面，程亮突然就知道了自己該做的選擇。

無論如何，他都要把老龐寫上。

不管老龐之前做了什麼，他最後都做了正确的選擇。也許事件報道出去之後，老龐會遭受比這些評論更猛烈的攻擊，說他又壞又蠢，說他有這樣的結局純屬活該。可程亮可以把他們的言論視同狗屎，因為他們不知道，這個醜陋的世界裡，已經沒有多少人像老龐一樣願意挺身而出了。

程亮希望今後和自己的戰争，他能像老龐的最後一仗，赢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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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下，影子随之淹沒。而後路燈齊齊亮起，所有陰影又全部獰笑着複活。

車廂裡有點悶，男人單手解開襯衫的前兩粒扣子，搖下車窗。城市的流光溢彩飛快倒退，夜風被等距栽種的行道樹生生截斷。導航裡的機械女聲開始尖聲提示他已然超速，但他絲毫不介意，因為出發得有些遲了，得把時間追回來。

約會的地址比較陌生，不在鬧市區，男人停車的時候還略微遲疑了一下，打開微信重新核對了一遍。不過沒錯，就是這裡。

推開門，是家燈光昏暗的酒吧，帶有節奏感的歐美音樂聲震耳欲聾。視線被袅袅煙氣籠罩，似乎每一桌客人都在無所顧忌地在室内吞雲吐霧。

事實上，B市和S市早在2014年和2017年相繼出台了《公共場所控制吸煙條例》。該條例之嚴，連明星室内吸煙被狗仔偷拍到照片，都能迅速引爆微博熱搜。明星吸煙不再隻是娛樂新聞，因為衛生監督部門會立刻介入，及時處罰。最後哪怕明星立即發文道歉，形象人氣也會一落千丈，由此足以見得兩市禁煙的決心和力度。

而C市作為四大直轄市之一，終于在全國室内禁煙浩浩蕩蕩的大形勢下，在2020年9月29日才慢吞吞地通過了自己的《公共場所控制吸煙條例》，其中規定了可以劃定或者設置吸煙區的公共場所的室内區域全面禁止吸煙。不過與和其他兩個城市不同的是，室内禁煙成了一句空喊的口号，隻在企事業單位的例會上空泛地念上那麼一遍，再之後便再無下文。别說是公共娛樂場所，就連會議室裡，各位領導隻要想抽，就能随時來上一根，可以絲毫不用體諒到其他不想吸二手煙同事的感受。

男人推了推眼鏡，極力掩飾住自己對室内一衆解放自我天性男女的厭惡之情。他屏住一口氣，站在門口掃視了一圈，目光最終定格在了大廳最角落的位置。

女人長發曲卷，散落腰際，雙腿交疊，側坐在沙發上，顯出美好的曲線。不過似乎是等太久了，她正百無聊賴地刷着社交軟件打發時間。

“我遲到了，”他大步走了過去，故意繞到她的身後，貼着耳朵輕輕說道，“原諒我。”

他呼出的氣息熱熱地噴在女人的耳道、脖頸，驚得她渾身一凜，手中的手機向着大理石台面的方向磕去。但一秒鐘過去了，意料之中的屏幕碎裂聲響卻始終沒能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