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做不到,也情願一輩子都學不會。
起風了。室外氣溫驟降,程亮本就穿得單薄,不免又把衣領往上拉了拉。他故意走在最後,與人群隔絕。
腋下夾着的紅色證書在路燈下太過紮眼,他叼起煙卷,漫不經心打開封面,取出内頁,用打火機點燃。證書很快被火焰吞噬,扭曲成難看的火蛇。燒剩的灰燼一點點掉落在地上,被風帶到了前方。
程亮踩了一腳灰燼,差點站不住,右手扶住一旁的大樹才将那紅色封皮扔到街邊的垃圾箱。證書堅硬的封皮撞到金屬質地的箱體,發出一記清脆的聲響。程亮伸展着重獲自由的雙臂,終于感受到這場聚會帶給自己的一點點快樂了。
“你把證書燒了?”
程亮猛地一驚,一擡頭才看清說話的原來是同樣故意落在人群後面的池雨。
他無所謂地挑了挑眉,不經意瞥見路燈給她的頭發和側頰鍍了一層暖色的光。
池雨的眼神略帶狡黠,“不過我并不意外,因為你向來不在意别人對你的看法,哪怕是肯定。”
“有話跟我說?”程亮腿腳還是不夠利索,“如果是恭喜的話就免了,今晚已經達到上限了。”
“是達到了你的忍耐上限吧。”池雨偷笑,跟上了他的腳步。
“頭好痛。”程亮沒正面回答,當是默認。
“你喝了多少?”
“白的差不多半斤,紅的一瓶,啤的……記不得了……”
“這麼多,難怪吐了幾次,”池雨頓了頓,想起自己的來意,繼續說道,“我想,我欠你一句道歉。沈炜是救過你,但我不該被第一印象影響了專業判斷。所以,對不起。”
“怎麼?發現了他的黑料?”程亮目光炯炯,回頭直視池雨的雙眼。
池雨低下了頭,跟上了程亮的腳步,“算是吧。蔡興邦去世後的第三天,我又去了一趟江川醫院,本來沒有得出什麼新結論。但采訪過後,在走去輕軌站的路上,我借用了一家距離醫院不足五百米的酒吧廁所。當時還不到晚上六點,我居然意外地看到了沈炜坐在角落裡喝酒。而明明我白天才在醫院的值班室看到排班表,他當晚該值晚班的。”
“說實話,我不太意外,”程亮踢了一下腳邊的落葉,“你當時描述跳樓現場,我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同學們抗拒的行為,還有他跳樓的那個時間點,太多線索交彙到沈炜的身上。”
“我終于理解你之前說的那句‘主觀感受足以扼殺新聞報道’了。你說,會不會是沈炜酗酒成瘾,已經不能操作手術,才全權交給蔡興邦來做呢?”
“這隻是個腦洞,做新聞靠主觀臆測可不是好習慣。劉嶽林怎麼搞的,淨教你這些!”程亮側過頭,努力不去注意池雨葡萄味的發香,“但我并沒有看到這篇新聞的後續報道,哪怕是對事件真相的一個發問呢?又被老袁給壓下去了?”
池雨警惕地看向前方五十米開外緩慢移動的人群,壓低了聲音,“是嶽林哥,他建議我不要再讓輿論發酵了。畢竟已經有人付出了生命,沒必要再去奪走另一個人的人生。”
“是他的風格,”程亮嘴角撇出一個嘲諷的弧度,順手将煙頭按滅在手邊的樹幹,“你小心,别被他帶偏了。那什麼,我也對不起你。”
“放心吧,能帶偏我的隻有你,”池雨倏地将臉湊近,程亮甚至聞得到她唇齒間殘餘的酒香,“以前可沒發現你這麼喜歡吃醋啊!”
“那現在你知道了。你今天喝了多少?”
“你猜。”
路燈下,兩個影子緩緩靠近,像兩株藤,最終緊緊重疊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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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鬧鈴聲叫醒,程亮伸了個懶腰,從柔軟的大床醒來。
環視四周,深藍的床單,米黃的窗簾,灑落屋裡的淺淺光線,還有不斷送入鼻端的葡萄香氣,屋内的一切似乎都在跟他無聲叙舊。那些瑰麗記憶試圖穿越時間溫暖他,擁抱他,不知怎的,竟令他鼻尖微微泛酸。
身旁的女人已經坐起身來,背對着他麻利地披上襯衫。
“我先去洗漱。”池雨紅着臉避過程亮似有隐火跳躍的目光。
“不來個吻恭喜我勝利睡回卧室嗎?”程亮低聲央求,順勢拉住了她的右手,“你放心,這個恭喜我肯定會收下。”
“不要臉!”池雨嘴上說着,身體卻順從地俯了下來,輕輕吻向他的嘴唇。
程亮眼疾手快,雙手抱住她的腰身欺身而上,将池雨重新按回床上。
“我的襯衫要皺了!”池雨開始大聲反對。
可下一秒,她就無力再反對了。那兩片熾熱的唇一路延展下去,她隻能被動地跟着他的節奏一起加重了呼吸,隻剩雙手還在做無謂的抵抗。
“别鬧,我不想遲到。還記得上次遲到老袁就……” 她的聲音聽起來異常沙啞,好像細碎的石子攪動着回憶。
“告訴我,我真的可以回來了嗎?”他的喉結艱澀地滑動了一下,突然失了底氣,急切需要她的一句肯定。
“可不可以……你自己不知道嗎……”
程亮突然不确定起來,一整顆心被洶湧的虛空包裹,好像隻有緊緊抱住眼前的她,才能稍稍解決心頭的難受。
池雨終于閉上眼,放棄了掙紮,淺淺吻向他的喉結,無言回應他的疑問。
池雨的唇有海水滅頂般的缱绻,足以将程亮緩緩溫柔溺斃。等他反應過來時,已是太遲,全身的血液都已然開始沸騰,于是近乎野蠻地按住池雨不安的雙手,就像他筆下的文字一般直截了當,“那就遲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