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政府到駐地還有段路程,打過招呼後,程亮就跟張峰道了别。
汽車重新發動時,張峰和之前一樣,殷勤地一路撐傘送出了幾十米。程亮透過後視鏡敏銳地注意到,小廖依舊沒有動,而且一直維持着之前的冷漠狀态。
白馬鎮的風雨浸潤了鎮上人的性格。
程亮沉重地望着不斷壓向車窗的雨,為自己接下來的日子,長長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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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每天都有既定的線路。
頭天晚上主卧窗簾如果沒能合攏,第二天清晨就會有一束光攀着女人的腳尖快速向上跋涉。女人總喜歡拖到那束光完成它的旅途後再下床,這樣她就有時間去仔細端詳躺在身邊的他,聽他均勻的呼吸,數他濃密的睫毛,擁有這一時刻全部的他。
她渴望擁有一段穩定的關系。
男方情緒穩定,不需要女方委曲求全也能一路走下去。
——或者簡而言之,就是跟她父母關系不一樣的那種。
她堅信全中國找不到比她家更怪異的家庭了。母親未到退休的年齡,還在老家每天老老實實地過着朝九晚五的生活,父親則号稱看到了沿海地區家電市場的商機,隻身定居S市多年,而她在離家三千公裡的C大畢業之後,依然選擇定居在C市。可就算她現在與父母分隔三地已久,最開心的不是終于可以團聚的春節,而是每年不得不團聚的春節。因為隻要父母聚在一起,她就能輕而易舉看到婚姻最不堪的模樣。
對她來說,隻有找到另一半才意味着真正的逃離,從令人窒息的家庭生活中逃離。
于是她一次次地嘗試,從學生時期,一直到工作之後,尋找那個能為自己遮風擋雨的人。可惜從來沒人能真正走進她的心裡,身邊的人來來去去,她卻始終能感到獨處時的那種無助。
認識他之後,她才發覺自己像是個被扔在垃圾堆裡的破爛玩具,無數人從旁經過,卻隻有他将她撿了回來,小心翼翼地撫慰。他開始一次次出現在她的生活裡為她解圍,有時好像隻是巧合,有時又好像故意為之。起初她并不在意,直到那個夏夜,她站在餐館門口,驚訝地在人群中看到他望向自己定定的眼神,發現原來所有的巧合全部指向了同一個事實,喜悅就仿佛電流通過一般令她微微戰栗。
還不算遲。
自助調料台旁,他簡單直接的表白讓餐館裡的人聲嘈雜突然成了沒有聲響的背景。而她的心意則被隐藏在那些表意不明的詞句裡,既急欲和盤托出,卻又羞于令他知曉。
“為了我勇敢表達一次都不願意嗎?”他的聲音就在耳邊,溫柔又強硬,透露出不容拒絕的态度,“我說我愛上你了,你呢?”
她從不知被偏愛的滋味,曾經被藏起來的情感就這樣被他不留餘地展開,“我……當然也……愛你……”
“愛可不止在嘴上說說,”他向身後警惕地瞥了一眼,壓低了聲音,“你得證明給我看。”
“怎麼證明都可以。”她把頭低低地埋下,尾音有些顫抖。
“這是你自己說的,可别後悔。” 他隐着眼底的笑意,從她手中拿走調料碗,走回了座位。
飯桌上,火鍋的煙氣遮住了他的眉眼。隔着幾個朋友,她隻看得到他把襯衫袖子高高挽起,仿佛他的荷爾蒙,正隐藏在肌肉下方悶悶燃燒。
令她目眩神迷。
飯吃到一半,煙氣被空調吹散,她不經意又把目光瞥去了坐在斜對面的他。他回敬的灼熱目光立刻将她的臉蛋狠狠熨燙,接着心髒開始急促收縮,催促她接下來必須傾盡所有,隻盼能加倍回報他的情意。
席間有人說了個笑話,她沒有聽懂,但其他人都在笑,她也跟着哈哈笑了起來。他的目光又别有深意地定在她的臉上了,她突然為他們之間的這個秘密感到竊喜,她雖然還能像平時一樣正常地生活,坦然地大笑。
隻有她自己知道,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