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嶽林駕駛的車子一路疾行,像一尾魚滑入雨中,駛過紅綠燈,穿行在不時出現的高速路标指示牌之下。
出風口有涼爽的風在呼呼呼的吹着,池雨頭枕車窗,視線在音樂聲中漸漸失焦,沒有在看什麼,也沒有去思考什麼。左側碎發緩慢滑了下來,擋住她的臉。但她沒察覺到,未伸手去整理。
不知過了多久,車子忽然右行,開始降速,直到停了下來。她還沒來得及發問,就聽窸窸窣窣的聲音靠近,接着棉布的溫暖包裹了自己的身體。之後車廂裡出現了一段短暫的安靜。
一定是有什麼不對勁。
程亮生前的敏感也許并不是空穴來風。
劉嶽林似乎在極力克制,但呼出的氣息仍然令她敏銳地覺察到,他還停留在原地,近在咫尺。池雨心念一動,一不小心擡起半垂的睫毛,目光就難以避免地與他相觸。劉嶽林那束目光太亮了,就那樣直白而沉甸甸地落下來,令她不自覺想要閃避。
“……我會這樣去愛一個人,用我所有的認真。想陪你跋涉漫長旅程,走回放學的黃昏……”
狹窄的車廂,兩人相鄰而坐,連呼吸都清晰可聞。不知是否劉嶽林有意挑選過,那歌詞讓池雨聽得心驚肉跳,過去耿耿難眠的心病即将重新破土而出。
“小雨,想和我談戀愛嗎?”
時空逆轉,畫面倒回到十幾年前的高中校園。在公交車134路一小時十八分鐘的線路上,劉嶽林家就在池雨家的下一站。因為兩家母親是朋友,作為大了一歲的哥哥,劉嶽林理所當然地被賦予護送池雨放學的任務。
那是高二上學期的秋天中,看似與平時沒什麼兩樣的平凡的周六。放學鈴響,其他班級的同學早就一哄而散,偏偏池雨班上的數學老師對門外的喧鬧聲置若罔聞,還在口若懸河地講着月考卷子的最後一道大題,不肯放學生回家。
透過教室前排玻璃,池雨看到走廊上緩慢移動的熙攘人群中,窗邊有個巋然不動的瘦高人影。那一定是劉嶽林了,再聯想到下一班公交車擁擠的盛況,池雨就心裡難免暗暗着急。
十五分鐘後,數學老師終于宣布放學,她抓起早就整理好的書包,第一個沖出門去。
人群已散去,隻剩劉嶽林一人倚窗站立。绯紅色的夕陽從走廊的大玻璃窗湧進來,流光溢彩地灑在劉嶽林身上,将他的影子斜斜拉長,攏她在那陰影裡。
她那時從不叫他哥,隻把他當做平輩一樣親近,“還愣着幹嘛,快走啊。”
池雨出聲催促,劉嶽林的身影卻紋絲未動。
教學樓外不時傳來學生打鬧的笑聲,和馬路上催促行人讓路的私家車鳴笛聲,好像整個世界都在吵吵嚷嚷,不過一切都不重要了。因為他的話一開口,就将他們兩個人放置到另外的空間了——
一個隻有他和她的空間。
身後的喧鬧聲向他們的方向湧來,掩蓋住了她心跳隆隆的聲響。也許是考慮到學業的壓力,也許是考慮到他比自己大一屆,即将參加高考,前途未定,也許有她自己也說不清的原因。明明已經聽清了他的每一個字,她卻依舊選擇裝傻。
劉嶽林注意到,她的面部瞬間換上了一副疑惑的表情。
“嗯?你剛說了什麼,我沒聽清。”
他稍顯尴尬,站直了原本前傾的身子,輕咳一聲催促道,“沒什麼。快走吧,下一班公車就快到了。”
複習完一天的功課,已經是晚上十二點。池雨知道自己隻剩六個半小時可以用來睡覺,卻怎麼都睡不着。出了校門的劉嶽林表現一如往常,讓她開始懷疑起了自己的耳朵。可明明夕陽下他問她那問題的語氣是那麼誠懇,還似乎下了相當大的決心。
那句話他到底有沒有問過?還是一切隻是自己的臆想?
窗外越來越深的夜幕,就在她的輾轉反側中一點點變亮。
第二年,劉嶽林高分考到了B市。那句話就成了狗尾巴草,偶爾安靜下來時,絨絨的毛尖總會在池雨心頭熱辣辣地掃來掃去。不過到了後來,學業壓力大了,池雨也無暇去分辨夕陽下劉嶽林的那個問題是否真的問出口了。
人生總是這樣的,某件事一旦被擱下,就會永久變成記憶裡的一件東西。每當新的記憶生成,就會優先堆在它的前面。到最後就根本不會想起那些塵封的事了,哪怕那記憶曾經是那樣的無可取代。
和劉嶽林再次見面時,池雨身邊已經有了程亮。有了身份的轉變,池雨已無法輕飄飄叫他一聲“劉嶽林”,而是用“嶽林哥”來築建起兩人之間明顯的楚河漢界。
旋律突然開始快速流動,音符像是懷有熱烈愛意的少年,毫無保留,一路向前,隐忍後的爆發,失望後的繼續,伴随着痛楚而強烈的情感湧動着,激蕩着聽歌人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