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雨下得沒完沒了的初夏。
早上醒來,池雨聽到的第一個聲音就是雨水擊打屋檐的響聲,想來就是這個聲音把她驚醒。可是距離起床時間還有半小時,真是讓人火大。
程亮不在了,劉嶽林還在醫院躺着。老袁見池雨身邊沒了人,便愈發過分,在破格提拔了廖成勇後,還故意将一些新人才去跟的那種家長裡短新聞全都交給了池雨。
全辦公室都在看池雨的笑話,唯獨池雨覺得這樣的安排挺好。不停的外出采訪,就意味着給予她足夠的時間來消化所有的負面情緒,以免她久坐辦公室,不小心回頭看到廖成勇露出電腦屏幕那跟袁啟民如出一轍的沖天發尾,會抑制不住想要幫他剃秃的沖動。
今天的工作任務是到市郊别墅區,采訪一位名叫孔曼琪的太太。一個家庭主婦,老公出軌了的家庭主婦——又是老袁的最愛,該死的花邊新聞。
池雨疲倦地閉上眼,開始默默盤算起今天出行的路線。
由于市郊别墅區不通車,池雨隻能換乘3趟地鐵,下了車後再走上1600米才到達終點。
此刻外面的雨聲仍盛。池雨悲觀地想,即使到達終點時雨歇了,陰雲漸漸飄散,步行經過某棵茂密的榕樹,還是難免會被澆上一小片陣雨。
今天絕對不提前收傘了。
池雨痛苦地用被子蒙住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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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深了,池雨将訪談稿件整理到電腦裡,敲擊鍵盤的聲音擊碎了本屬于夜晚的安靜。
其實事情很簡單。受訪者孔曼琪,皮膚保養得當,但身形略微發福。丈夫叫何青,兩人同為43歲,是從大學校園走向婚姻殿堂的夫妻,兩個人在畢業後共同創立了一家小型紙品廠。孔曼琪出身于本市商人家庭,家境優渥,何青則來自外地農村,家境貧寒,但非常有商業頭腦。工廠當時全部由孔曼琪家人出資,何青負責經營。兩年後,因孔曼琪懷孕生子,選擇了回歸家庭做主婦,紙品廠便由何青獨立經營。
一周前,由于孔曼琪發現何青有出軌傾向,但苦無證據,一個沒忍住便質問了酒醉後的何青。誰料何青惱羞成怒,不但痛快承認,還提出了離婚。
池雨還記得在采訪中途,何青突然出現了。與客廳随處可見的照片相比,他的個子好像更矮一些,肚子鼓出來了,頭發稀疏,臉部坑坑窪窪,不像照片上那樣有光澤。
“她是誰啊?你找的律師嗎?什麼意思啊?寄生蟲也想分走我辛苦打拼出來的江山嗎?沒有我在外面給你遮風避雨,能有你今天的錦衣玉食嗎?真是無恥啊!”
接着,啪的一聲,何青不知何時舉起的瓷杯應聲而落。
池雨注意到,自何青進門之後,孔曼琪就開始偷偷垂淚。經此一番疾風驟雨般的指責過後,孔曼琪更是哭嚎出聲。
“你好,我是《今日晨報》記者池雨,我這次來……”那哭聲尖刀一般剜着同樣是女人的池雨的心,令池雨站了出來,試圖為孔曼琪挽回局面。
“記者?你想幹什麼啊?毀了我對你有什麼好處啊?”似乎瞥見了池雨正望向自己,何青厭惡地别過頭,驅趕蒼蠅一般揮着右手,“你給我滾!我的家事我自己可以處理好。你給我聽好,敢寫我家一個字,你們報社就别想開了!”
孔曼琪聽見這話立刻止住了哭聲,走到池雨身邊,搖了搖她的胳膊,用隻有她們兩個人聽見的聲音勸道,“你先回去吧。”
池雨激憤之下又敲下了一大段文字——【……當今社會男女的不平等,表現之一就是為男性和女性分别賦予了不平等的人生成就框架。對于男性而言,人生第一和唯一的要務是提升自己的賺錢能力。隻要有了賺錢能力,不論外表、品性、家世、學識等其他附加值,便能在婚戀市場随意哄擡高價,在社會和家庭生活中欲予欲求。到了女性這裡,人生終極目标則變成了結婚生子。為了實現這一目标,女性須通過針對婚姻的量身考察,這其中包括但不限于對女性的外貌、身高、智力水平、生育能力、操持家務能力和家世背景等方面的檢視。
可悲的是,即使通過了這一系列嚴苛的考驗進入婚姻,一旦女性出于懶惰的自願,或頭腦一熱,答應離開能接觸廣闊天地的工作環境,選擇做家庭主婦,就再難戒除對丈夫經濟和情感上的依賴了。更可悲的,在婚姻已然千瘡百孔的時刻,家庭主婦會害怕失去社會的認可和家庭的支持而不肯離婚。
記者并非不接受家庭主婦這一社會角色,隻是想奉勸女性在選擇之前,請至少想一想與世隔絕對人類的破壞力,被隔絕在真空裡的生活又是否值得輕易舍棄人身自由。
現如今,一些女性一面高喊着“姐不需要男人的認同”,一面苦心鑽研熱門APP首頁推送的“斬男妝”、“斬男穿搭”以及“好嫁風”,可明明男人才不在意你今天用的唇色是玫紅還是正紅,隻會讓人覺得可悲又可憐。
醒醒吧,也許你正費心費力取悅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取悅過了。那種附帶了保持美貌、保持身材、保持賢惠的嚴苛條件,又哪裡算得上哪門子的純潔愛情?
廣大女性同胞們,想想看,這世界最無私的不就是不計代價的付出嗎?而能做到這個的人,不正是你自己嗎?不學會愛自己,又如何能讓别人來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