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雨坐在窗前,無須擡頭就看得到夕陽下起起伏伏的都市天際線。不知是誰在天幕上突然放了一把通天大火,橘紅色的火光烈烈燃燒開來,淺藍的底色被融化,開始大塊大塊剝落。
豬腳飯的蓋子已經被掀開,一股誘人的香氣陣陣襲來。美食當前,她卻開始神遊天外了。事實上,她已開始沉迷這種深深的疲憊感,這是英雄人物力挽狂瀾,享受瑰麗傍晚的珍貴時刻。
不過,這也是她住進來之後的第四次換房間了,酒店的前台應該煩死她了吧。
“怎麼每天都要換房間啊?1305我們阿姨看過了,裡面真的沒有蟑螂。要不您退房吧,去别家酒店住,我們樓下就有一家……”
她還記得剛剛下樓要求換房的時候,那才二十出頭的前台小姐,整張臉被瞬間氣老十歲的樣子。
普通話也許會暴露自己,池雨一直謹記着這一條,于是用手在空中胡亂比劃了幾下,最後裝作無奈拿起手機打字,“誰讓你的服務好呢,拜托了,好心會有好報的。”
大家都會對殘疾人格外照顧,于是十分鐘後,池雨就搬來了頂樓的房間,沐浴在绯紅的霞光裡,坐在沙發上翻看微信聊天記錄。
因為池雨的警覺,一個極不容易發現的針眼最終在劉嶽林輸液用的葡萄糖袋子上被找到。送檢及時,藥物中含有的高濃度的□□成分很快被化驗出來——
一個鉀原子,一個氯原子構成的藥物,善加利用就可以為病人補充血鉀含量,卻隻要對用藥濃度稍加改動,也可以令人很快心髒驟停。
醫院已及時安排了一次血液透析,雖然劉嶽林現在還沒醒,但總算有救了。
忽然右眼皮一陣刺癢,池雨撓了一下,感覺眼皮比平時厚重很多。她大感不妙,跑到洗手間的鏡子前驗證了自己的猜想。蚊子卻還不依不饒地在她身邊繞,她舉起驅蚊液,追着蚊子一路噴到了餐桌,直到每一粒飯上都有了噴霧的味道。
池雨又回到鏡子前,仔細端詳着自己已經起了變化的臉,嘴角勾起了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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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下最後一口煎餅,池雨順手将包裝袋扔進垃圾桶。她站回位置的時候,就知道站在她前面的那對老夫妻并不是在聊天,而是幾次借故回頭打量她的臉。不過無所謂,這正客觀印證了她僞裝得十分成功。昨晚的傷痕妝容沒有白學,池雨頂着兩隻腫脹到幾乎沒有可能辨認出來原貌的眼睛,和臉上那幾道宛若真實發生的青紫傷痕,隔着如密集的箭矢一般嗖嗖掠過的車輛,凝神注視着對面的建築。和現如今透明玻璃為建造主體的那些明星三甲醫院不同的是,眼前這個灰不溜秋,小得像社區診所一樣的建築,居然就是池雨正在找的安康醫院。
在人行道指示燈變綠的瞬間,她放慢了腳步,開始進入角色。從她身邊經過的人無一不在回頭看這個左腳跛得厲害、臉上青紫一片的可憐女人。
可是她并不在意。
進了大門,挂号處的中年大姐連頭都沒擡,還聚精會神地玩着手機。
池雨徑直掠過了她,走向靠近大門最近的科室。和她預料的一樣,裡面沒有患者,隻有一個年輕男醫生面對大門坐着,眼鏡片反着電腦屏幕的光——他在看小說。
“狗日的張攀,來小醫院搞破鞋是吧!我讓你搞!今天不把小三交出來,我就死在你們這裡了!”池雨一腳踹在半開的木門上,扯開嗓子高喊。
那醫生被吓得一抖,連忙站了起來。看到池雨的臉,又猶疑着不敢靠前,“這位患者,你冷靜點!什麼都好說!”
“有什麼好說的!張攀每周都來你們醫院,不是搞破鞋是什麼?給我說!他小三是誰?我讓她看看她的明天是什麼下場!”說完她一屁股坐在地上,聲淚俱下,把之前在網上看到的耍潑有樣學樣展示了一遍。
“張攀?你說張醫生嗎?他不是還沒結婚嗎?”挂号處的大姐不知什麼時候跑了過來。
“那是他騙人的把戲!我都給他生娃了,你說我是不是他媳婦!”
“你的臉……是他打的?”
“不是他還是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