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腦屏幕緩緩暗了下來,夜色終于吞盡屋内的最後一絲光亮。池雨沒有動,隻覺黑暗之中,無數可怖念頭亂箭般紛亂而至,傷口遍布在胸腔,一呼一吸都會覺得痛。
思及自己幾次嘗試接觸吳夢雲,卻全部失敗的經曆,池雨知道自己此刻的推測也許空口無憑,但一定觸及到了真相的些許輪廓。可即使這後知後覺來得再早,也足以讓她追悔莫及。吳夢雲的遭遇,也許就是因為她的一再忽視,卻被動參與造就的。
那個拿着手機,僞裝成吳夢雲跟她聊天的人到底是誰?是盛捷?還是吳夢雲抛家舍業選擇的那個老闆?盛捷的另一面會是真實存在的嗎?還是說,她之前所見到的,才是盛捷的另一面?
但池雨很确定,事情應該就發生在去年的11月。
她忍不住地想,都是冷漠的自己,親手關上了吳夢雲向外求救的門。卧室門的合頁鏽了,推開就能聽見慘然呻吟,平常池雨不在意,可今天聽在耳中卻格外難過。客廳裡,與吳夢雲的合照就近在咫尺,舊友笑顔溫暖依舊,她伸手觸上,卻一片冰涼。
該直接上門找盛捷對質嗎?
池雨立馬打了個寒戰,因為那簡直是最下策,輕舉妄動隻會打草驚蛇。
池雨再坐不住了,也等不起了。她将手機調整到微信聊天界面,找到廖成勇。
【你的生孝哥姓盛嗎?】池雨在賭。
聊天界面顯示“對方正在輸入”,接着幾秒過後,新的微信傳了過來。
【你有病吧?知道現在是幾點嗎?】依靠語氣,就能想象出廖成勇拿着手機氣急敗壞的樣子。
池雨沒有動怒,依然冷靜地敲下【回答我】三個字,接着她想起自己似乎已經對他構不成什麼威脅,又加上了【不然我一直給你打騷擾電話】幾個字
【臭婆娘,老子從來就不認識什麼姓盛的!】
【你發誓?】
【嗯!能放老子睡覺了嗎?!】
池雨沒有再回複了。想象着廖成勇握着手機不敢入睡的樣子,惡作劇得逞的心情,混合着難以平複的焦躁,池雨平躺了下來,将自己陷入黑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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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虧了淩依鹿,池雨才知道原來盛捷的工作單位是名山醫院。在百度搜索一番,她發現那居然隻是一家二級乙等醫院,雖然承擔了一定教學和科研任務,但仍與三甲醫院存在着巨大的差距。這個發現,這顯然跟盛捷之前營造的精英人設不符,不知在與身在三甲醫院的老友沈炜相處時,他會不會在心理上存在着巨大的落差。
還沒走進名山醫院,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就迎面痛擊。池雨被刺激得連着打了幾個噴嚏之後,又把口罩重新戴好,隻露出兩隻眼睛。雖然淩依鹿已經神通廣大到連盛捷科室的值班表都拿到了手,并再三跟她保證過今天盛捷休假,絕對不在醫院,但池雨還是覺得小心為妙。
穿過并不寬敞的大廳,按照指示牌向右一拐,就到了盛捷所在的科室——急診科。科室對面是護士站,一個女醫生正在和護士分零食,幾個人談笑的聲響回蕩了整個走廊。急診室的門口空空如也,沒有待診排隊的病人。池雨因為提前在公衆号預約了看診,便直接走了進去。
和想象中的一樣,裡面的裝修很簡陋,有些泛黃的牆體,下半截被刷上頗具年代感的綠漆。不大的診室左側是一張桌子,相對擺放着兩個電腦。一個玩着手機的年輕男醫生背對着門口,他對面的位置則是空的,想來是外面正在聊天的那位女醫生。
聽到有人來,那醫生才不情願地放下手機,随意按了幾下鍵盤,喚醒電腦屏幕,“淩依鹿?”
“嗯。”池雨點了點頭,順勢坐下。
醫生将酒精細緻地噴在橡膠手套,雙手又相互搓了搓,“說吧,你怎麼了?”
池雨的視線掃過他胸牌上的“張攀”兩個字,又落回到他那雙有些鬥雞的眼睛,“我有點不舒服。”
“來這裡的都說自己不舒服,具體說說是哪裡?”張攀連眼皮也沒有撩起來,聲音透過口罩,聽起來悶悶的。
“有點咳嗽。”說罷,池雨怕他有所懷疑,還幹咳了幾下。
“哎呀!”張攀迅速将椅子後退了半米,一隻手捏緊了口罩的鼻梁條,另一隻手則從桌上舉起額溫槍,艱難地湊到池雨額頭操作了一下,“你不會發燒了吧?那你可得去呼吸科了。”
不過額溫槍屏幕并沒有如他預料中的變紅,他也隻好自嘲似的把身子又湊了回來,“非常時期嘛,盡量不要感冒,容易引起誤會。還有其他症狀嗎?”
“沒有了。”
“有沒有胸悶胸痛?”
敲擊鍵盤聲不絕于耳,池雨低聲回答,“沒有。那個,今天盛醫生沒在嗎?”
張攀停止手上動作,終于回轉頭,第一次與池雨對視,“你認識他?”
“對。以前是他給我看診的,他今天沒在嗎?我聽說前段時間他挺倒黴的,家裡出了事,又被患者打了。”
“你跟他什麼關系?親戚?”張攀打量了一遍池雨,注意力又回到了鍵盤上,“現在是找不到他咯,人家今天休假,估計在上課。”
“我就是普通患者而已,之前也是小毛病不斷,是他給我治好的,那些都是道聽途說。真想不到,他這麼好個人,還能有醫患矛盾。”
“切,這破醫院能有什麼醫患矛盾。”
“他不是受傷了嗎?”為了顯得不太急切,池雨又補充了一句,“我聽别人說的。”
“你說臉上那道嗎?可能是女人弄的吧。”張攀臉上浮起一絲嘲弄的笑容。
“對了,他上什麼課啊?”池雨又追問了一句。
張攀變得不耐煩,“你能不能先不說話,讓我聽一下肺部有沒有雜音。”
還未來得及拒絕,池雨的外衣就被高高掀起,同時左側肋骨上傳來了突如其來的冰涼觸感。
聽診器在肋骨一點點移動,池雨本欲拒絕的雙手僵在半空,張攀倒是自在如常,“我跟你說,就是你的盛醫生給我們醫院接了培訓一級醫院醫生的活,煩死了,就這麼點工資,休息日還得免費去教一天課。”
“共同提高嘛,對我們這些周圍的居民是好事。”
“别說話。”冰涼觸感又到了右胸,“好個鏟鏟!我們幫扶的那醫院離這裡有十幾公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