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内空間狹小,連着蹲守五天,饒是隻需要做戲的池雨都有些倦了,也不知道跟在後面那人現在怎麼樣了。袁啟民剛才第三次拒接她的電話,微信也還停留在她詢問【袁主編,我們合作的事情您考慮得怎麼樣了?】,而他回複【我們還在考慮】的界面。
虛僞!
戲做足了全套,魚也早已咬餌,是時候擡起杆來了。池雨滿意地伸展着早已僵硬的胳膊,抻了個大大的懶腰,透過迷蒙的視線,望向窗外。
此刻,一天中最後的天光已散,不多時,路燈就已漸次亮起。那條披着月亮霜色的靜寂馬路,又重新籠上了昏黃的光暈。這迷迷滂滂的無人街道,看上去好像一個不真實的夢。
這算是她一天之中最喜歡的時刻。
白晝将盡,萬家燈火即将點亮。閉上雙眼,此刻正在等待她的,将會是母親悉心準備的一餐晚飯,程亮踏實的擁抱,或一個充滿了溫暖的期許。
想到母親因為自己的數落而自責的神情,池雨突然心裡一恸,像是下過一場紛揚大雪,心底冰涼一片。
可飯要一口口吃,事要一件件做。目前的重點是給劉嶽林報仇,再之後嘛……再之後,她就有需要奮不顧身做的事了,至于孟季春現在如何了,她根本不敢想起,生怕被情感誤了正事。
收拾心情,拿起單反相機,池雨翻查起了近幾日的戰果。年輕男女容貌登對,像是普通的情侶一樣毫無顧忌地坐在江邊礁石牽手擁抱,親密無間。可惜他們的關系是不能見光的,唯有漆黑的夜幕,才能掩飾他們這不倫的關系。
池雨嗤笑了一聲。其實男女關系不就是這樣嗎?在不道德的關系裡談錢,在道德關系裡談未來和發展,在法律保護關系裡談權責利。
而他們倆,恰恰是那不道德的錢色交易。簡單直接,各取所需。
收起單反,池雨見車子油量已經告急。想必後面那人那麼聰明,一定拍到了想要的東西吧。
之後會發生什麼呢?袁啟民一定會逼他連夜寫好報道,運氣好的話,也許明天就能看到C市富婆包養知名已婚男網紅的報道。
再之後呢?事情會按照她想的那樣發展。袁啟民怨不得她的,因為真正迷惑住他的,是隐藏在他靈魂深處,那種極端的自信和輕蔑。
月色之下,列車娓娓自江上劃過,如同一尾自在的遊魚。紅色甲殼蟲展開雙翅,逆着列車低空飛行。它瞄向了那腐肉的方向,孤身前往,頭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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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池雨第一件事沖去洗個舒舒服服的澡。熱水淋過皮膚,疲勞感盡失。她擦幹身體,看那浴室牆壁上的鏡子已模糊起來,這令她想到很多事,和程亮的,和吳夢雲的,和劉嶽林的,潮水一般起伏漲落,霧氣一般朦朦胧胧。
池雨用手擦掉鏡子上的水霧,試圖不讓視線阻礙大腦的思考。擦着擦着,鏡子裡除了滿臉水珠的自己,一個留着精心修剪過的短發,發端還散發着穩重清香的發蠟氣息,身着黑色修身襯衫,看起來非常重視生活的品質的男性也逐漸浮現在鏡子裡。
那是盛捷,渾身散發着危險的氣息,青煙一般飄入池雨的腦海。
據池雨所知,雖然在外竭力維持自己的精英人設,但實際上,盛捷的家境遠不如吳夢雲殷實。假設那枚刻有“SW”的節育環,能夠準确指向屍體的身份就是吳夢雲,那麼兇手隻會是盛捷。殺害了妻子,還若無其事地僞造妻子在世的假象,盛捷所做的一切都隻是為了騙取錢财,說明他是個目的至上的人。
但這樣一個唯利是圖的人,後面的行為卻開始奇怪:他為何會主動請纓,提出為十幾公裡外的安康醫院進行教學?又為何主動聯絡遺體捐獻接受站,為安康醫院的解剖室安排大體老師?
這裡面一定有貓膩,隻是她現在還沒有辦法想通。
池雨沒有開燈,一路摸黑走向陽台。月上中天,依舊是渾圓的形狀,水漾的光澤,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樣。月光孤寒,氣溫卻異常濕熱。程亮可怖的傷口,滿口消失不見的牙齒,還有他褲兜裡那詭異的藍色無紡布碎片……無數想不通的零散線索趁亂再次湧入池雨腦中,驚天巨浪般呼嘯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