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雨夜逢光,拉彌亞在這一刻看清了她的眼睛,于是輕輕歎出一口氣:“你不記得了,是嗎?”
她擡手撫摸她的臉龐,神情變得溫柔而悲憫,“很痛苦吧?”
澍怔忡回望她的目光,恍如溺入冬日的湖泊,雨絲穿透火雨的灰煙,像尖刺落入眼底。
澍不知道自己眼角滴落的是什麼,也不知道究竟什麼才是真實,這個女人眼中的溫柔,就像她的微笑和她的冰冷,看不出一絲虛假的僞裝。
她像一柄尖刀,毫無殺意地刺入了她的心髒。
“精神污染是一種自污染區蔓延出來的‘次生災害’,沒人知道它到底是什麼東西,在牆外調查最初的那幾年,進入灰霧中的調查員沒有一個人走出來過,普通人僅僅是靠近污染區的邊緣就會狂躁、失智、陷入恐慌,隻有哨兵的精神強度才足以在污染區内長時間存活。”
“然而感染不可避免——就像在體内積蓄的劇毒,中度精神污染就像對大腦的淩遲,它是狂化的分水嶺,而重度的精神污染,我很難想象,但聽說,那感覺和下地獄沒什麼分别。”
“所以你,現在在地獄中嗎?”
拉彌亞撫摸着她的臉,就像安撫一頭鮮血淋漓的困獸:“你在灰霧裡,迷路了嗎?”
……我迷路了嗎?澍想。
“為了降低狂化率,減緩哨兵的痛苦,向導應運而生,作為你們的戰友、你們的搭檔,你們的伴侶和靈魂中唯一的燈塔。”她低聲在她耳邊說道:“想要嗎?我可以幫你。”
我想、要什麼?朦胧的思緒像一團蕪雜的幻線在腦海中交錯,幾乎是無意識的,澍向前走出半步,伸手環抱住她,溫和的暖香,像是春意最盛的午後,一望無際的花田。她用了點力,指腹陷進拉彌亞柔軟的身體,她不想放手,她想得救。
“乖孩子,”熱氣噴灑在她敏/感的頸側,她搏動的動脈上皮膚戰栗,“告訴我你的名字。”
澍宛如在沼澤中緊抱着一截浮木,啞聲道:“我叫…澍。”
于是,近似是一聲呢喃:“澍。”吻與棘刺同時落了下來。
天穹上,好多金紅色的焰花正在盛放,從那盛開的花朵中,一顆顆黑色的果實縱身墜落。
但澍已然無法思考。
她近乎于本能地仰起脖頸,将身體最脆弱的部位展現更深,讓那銳利的尖齒刺透,吮吸她溫熱的血流,“呃…哈。”溫暖的手掌探進她的發絲,喉間逸出猶如哽咽的喘息,她感覺到有什麼,纖長、柔韌而溫潤的東西,刺入了她的皮膚,在她的身體裡遊走。
強烈異物感,不時如電流般的刺痛,卻,并不想她離開。
就像寒冷中,渴望火。
她仿佛置身于雪原盡頭的洞穴,她在這裡蜷縮着,等待了很久。
直到拉彌亞的精神絲終于觸碰到了她精神圖景的深處,雪上卻隻有屬于她的一行行迹,“從來沒有過麼?第一次與人精神鍊接?”她聲音裡淺帶笑意,像是對羅蘭的一點譏诮。
澍沒有回答,她隐忍地未發出一絲聲響。
從未有人突破的精神屏障,卻納入了一個全然陌生的人,她讓她進入了無人之地。
但那實在太多,也太深了,“……不。”
變故突如其來,又似預兆已久,灰白的天際狂風大作,如刀割般的暴雪席卷冰原,看似平靜的精神圖景終于顯露出原本猙獰的面目,千裡封凍下冰裂如網,轟然霜風中雪崩隆隆。
——這才是她瀕臨崩塌的精神世界。
拉彌亞卻像是早有預料,輕緩地抽身而出:“你還沒有做好準備。”
她安撫着澍失神的戰栗,然後擡平槍口,連發子彈擊退了再次躁動起來的畸變種們。她用齒間咬下手套,取出一支玻璃管,管中的粉末晶瑩透淨,“咔嚓”,玻璃在她掌中捏得粉碎。
“你現在需要的是這個。”
澍有些遲緩地看向她,鼻息蔓延的血腥讓她後知後覺地松開手:“你……”
火光騰起,爆炸聲從驅散中心上空傳來,所有人終于能夠看清,那黑色的果實究竟是什麼。
“噓。”拉彌亞擡手,剔透的粉末與猩紅的血彼此混合,被她塗抹在哨兵的嘴唇,散發血腥的指腹撬開利齒,那亦如劇毒的解藥被揉化在她的舌尖,“乖孩子,不必再忍耐了。”
同一時間。
防禦牆下,陸英眺望着光網下方的軸心圓頂——中央基地主城上空完全閉合的鉛灰色穹頂,穹頂與穹頂系統,短短兩字之差,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造物。
鋼鐵包裹曙光城,就像骨肉保護着心髒。
牆外獸潮的咆哮、霧角的鳴笛尤似在耳,哨兵團團長深邃的視線隐沒在帽檐的陰影之中。
統戰中心内,弗吉尼亞剛剛報告完監察局局長的口信内容,上級的訓斥聲還沒來得及落下,室内燈光突然變暗,中央系統自動播報:“請注意、請注意,中央基地現在切換為節能模式,波頻驅散儀已關閉,穹頂系統啟動!穹頂系統啟動!五、四、三、二……”
“瘋了,陸英真是瘋了!”
“這是在拿所有人的命開玩笑!”
“到底是誰給她的系統密匙!?”
一片喧雜中,弗吉尼亞緊盯着大屏幕上的監控畫面,忽然:“那是——”
整個指揮室内安靜了兩秒,有人驚叫道:“是嗜肉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