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連綿不斷的雨勢裡奔馳,再是強健的身體,也不可抵禦冰涼的寒意。
風雨愈大,哪怕有遮掩,涼飕飕的雨絲仍是順着縫隙鑽進來。大雨是有重量的,阿蠻被迫依靠在少司君懷裡,順着濕透的衣裳,那結實冷硬的肌肉硌得人生疼。
雨天路滑,有些地方難走,偶有百姓滑倒,又被邊上跟着的侍衛給拖起來。起初這些人埋怨這些王府侍衛過分強迫,可當他們走到累極不能再走的時候,卻也是這些人拖着他們勉力堅持。
隊伍是安靜的,無聲的。
畢竟負雨前進本就是一件極耗體力的事。
就連阿蠻,也逐漸能感受到胯下駿馬的疲倦。也不知這半日楚王到底騎着它做了些什麼,竟消耗了這等好馬大量的體力。
“冷?”
少司君的聲音自後傳來,讓阿蠻無意識地哆嗦了下。太近,也太親密,男人的臂膀就摟在他身前,他再怎麼躲閃,也會避無可避地觸碰到少司君的胳膊。
“……沒有,冷的不該是大王嗎?”
冒雨奔波半天的人又不是阿蠻。
“去清點了慶豐山的人。”
朦朦胧胧的雨勢裡,少司君說的話仿若也帶上了潮濕的涼意。
“偌大的山頭,您親自帶人去了?”阿蠻有些吃驚,“……真是一片拳拳愛民之心。”
這話說出來,阿蠻都恍惚不已。
這真的是楚王嗎?
“愛民?”少司君許是覺得阿蠻這話說得有趣,慢慢咀嚼着這個詞,“我可不是為了這個。”
阿蠻:“……即便不是,您可以不用說出來的。”
世人作态,多是為了好聲名。
不管少司君這般是為何,可最終還是挽救了他們的性命。
“還是坦坦蕩蕩的好,若是自一開始就有了不該懷揣的期待,破滅時不更痛苦?”少司君淡漠地說,“順手帶走他們,這也隻是符合‘人’該做的事罷。”
阿蠻覺得少司君這最後半句話味道怪怪的,難道他就不是人了嗎?
雨勢越來越大,山林不可避免地暗淡下來,就算有火把,在這鋪天蓋地的滂沱大雨中也起不了什麼作用。
好懸趕在入夜前,他們終于趕到山頂。
那處人影幢幢,包括少司君在内,這是最後一批趕到的人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就轟鳴聲自遠處而來。
洪水并着重物敲擊的聲量如潮水倒湧,江流傾貫,叫那些心有抱怨的人全都煞白了臉,隻呆呆望着咆哮聲的來處。
即便周遭都籠罩在徹底的黑夜裡,透過若隐若現搖晃的火光,仍能隐隐窺探到那波濤與驚駭,如蛟龍,如獸吼,是人力所不能抗的天力。
真的走蛟了。
阿蠻一瞬間想起慶豐山腳下,還有個熱鬧的集市。
這泥沙俱下,又該如何承受?
極緻的寂靜裡,有人低低啜泣起來,或許是為了無法逃離的親人,也或許是幸免于難的後怕。
“若是不出意外,山下的辛通等人該收到消息,緊急召人撤離了。”少司君的聲音,就在這片死寂中漫不經心地響起,“山道堵得正是時候,擋住了洪流的必經之路,受損不會太嚴重。”
阿蠻恍惚有種少司君是特地在給他解釋的錯覺。
他很想說不是。
可是在場除了他之外,少司君又能和誰說話?
阿蠻沉默了片刻,低聲說:“大王在山崩後,就立刻意識到這點?”
不然山下的人,是怎麼收到這翻山越嶺才可能傳達到的消息?
“你猜?”少司君笑了起來,聽起來像是那種殺人犯會有的惡劣,“說不定,也隻是老天爺開眼,叫他們天人自有感應呢。”
阿蠻無奈:“他們如何敢稱之為天人?”要是那些人聽到少司君這麼說,怕不是一個個都得跪地求饒?
少司君隻是笑,卻是不語。
…
慶豐山的飛鶴峰上,有一座兩百多年曆史的古寺,而今這座古寺正敞開大門,迎接這群受驚惶惶的百姓。
在寺内僧人的安排下,他們陸陸續續在各處生了火,以驅趕連綿不絕的寒意。後廚的爐竈不曾停歇,熱水一桶桶往外搬運。
粗茶淡飯在這個時候,也變得可口起來,沒人會嫌棄。
至少這裡安全,也不必淋雨。
他們聽着外頭不絕的轟鳴聲,到底是安了心。
至于住的地方,這座古寺畢竟也不那麼大,就隻能擠一擠。女眷在一塊,男人在一塊,這時候也就分不出個高低貴賤,能有個地方歇息落腳,已是不錯了。
這些人裡,能有個單間的,不外乎太子和楚王。
阿蠻原本是想要和“三紫”他倆找個地方擠一擠,可是人剛朝着後殿走了幾步,就被少司君拽住手腕。
阿蠻有種不祥的預感。
很快,這種不祥的預感就變作了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