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緩緩向上攀升,不知過了多久,終于響起“叮”的一聲,停了下來。
鏡面門無聲滑開,原來我竟被電梯帶到了酒店頂層。
玻璃天井外是一輪明亮的滿月。銀光珍珠般灑向空曠的大廳中央,如無形的水波,落在一架潔白的三角鋼琴上。琴身蒙上一層微光,靜靜伫立,聆聽夜晚的低語,又像是在守護着某種無聲的秘密。
寂靜如同一首未曾奏響的樂章,在神聖的月輝下緩緩流淌,籠罩整個空間,令人屏息。
然後,清脆的琴聲在銀色的空氣中蕩開。
空氣中的微粒仿佛感受到振動,跟随這首悲傷的曲子旋轉。
一個小小的身影坐在鋼琴凳上,手指輕輕地在琴鍵上撫過,讓人的心也忍不住跟着被旋律攥緊。
雙腳不受控制地被吸引向前,琴聲戛然而止,穿着和鋼琴一樣潔白裙子的女孩擡頭看向我。她的面龐柔和,月光灑在她的臉龐和頸側,好像給她罩上了一層光暈。
“剛才……是你在呼喚我嗎?”
也許是被這裡的氛圍影響了,我連聲音都不敢擡高,壓低了嗓音輕聲問道。
她對我伸出了手。
我的内心被一種情感充滿了,那種悲傷得仿佛要溢出身體的情感,像月光一樣從我的眼眶裡流淌出來。
我緩緩走上前去,在她的身邊坐下。
她的手指撫上琴鍵,然後扭頭,看着我。
“诶……?我也要……?”
她安靜地點點頭。
我把手放上琴鍵。
她開始繼續演奏剛才的那首曲子。
我……我已經快十年沒碰過鋼琴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手指就這麼跟着她的節奏動了起來。臉上溫熱、冰冷又黏膩的觸感不斷提醒着我失控的淚腺。上一個瞬間是甜蜜的愛語,下一秒就變作肆虐的狂風。音符飛蕩,撕咬萬物,利齒深埋進泥濘的沼澤,滿月的光照在我們身上,如同虛幻的救贖,曲子的節奏越來越快,直到高潮的瞬間,我看到手指狠狠地砸在了琴鍵上——
铛——
回過神來,周圍的世界已經被鮮紅浸染。
鐵鏽味的夕陽透過斑駁的欄杆,爬上漆黑和潔白的琴鍵。屋外蟬鳴尖厲刺耳,夏夜降至,濕黏的空氣附着在老人牆皮般脆弱的皮膚上。他喘着氣,身體像漏氣的風琴發出嘶嘶聲。他手裡舉着一根金屬長棍,深深地嵌入了鋼琴的内部,黑白琴鍵崩散在地面上,血色殘陽把它們染紅,如同鋼琴破碎的内髒,剛才那聲劇烈的琴響顯然就是老人用鋼棍猛擊鋼琴發出的。
我怔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難道我又切換了位面嗎?但是,不對,眼前的一切感覺并不真實,更像是隔着一層帷幕,一個屏幕,雪花般的噪音包裹着這個世界。我低頭看自己的手,夕陽直接穿透了它,落在地上。
我沒有影子,我不在這裡。
那個穿白裙子的女孩就站在我身邊,我問她:“這裡是哪裡?”
很快,我又想起那種熟悉的感覺源自何處,隻不過這一次更加的直白、幹脆。
“這裡是你的回憶嗎?”
她輕輕牽起我的手,點了點頭。
她指着那個老人,張了張嘴:「爸、爸。」
“他是你爸爸嗎?”
女孩點了點頭,忽然露出驚恐的神色。因為老人似乎終于意識到身後有人,回過頭來,那雙眼中忽然迸發出狂熱的色彩。
他撲了過來,我吓了一跳連忙躲開,但他的目标并不是我,而是我們身後的一個男孩。
老人倒在了地上,因為他左邊的褲腿空空蕩蕩,而那根被他用作拐杖的金屬長棍還鉗在鋼琴中。
男孩的臉色慘白,一雙黑色的眼睛瞪大,不知所措地看着倒在他面前的老人。老人伸出手,想要抓他,嘴裡念叨着:“血脈……血脈……”
“魔王的……血脈……”
天空閃過一道閃電。
場景變幻,這次是在靈堂。同樣是那個老人,這次看起來卻更年輕些。他的左腿還健在,神色卻灰暗異常。他守着一個棺材,眼窩深陷,如同鬼魅一般。
我扭頭,那個女孩子不見了。
心中頓時警鈴大作。
那種熟悉的波動……窒息的……灰暗的……
渡鴉長歎一聲。躍動的燭光凝固,一切色彩都不複存在。
漆黑的羽毛落在老人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