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顧橋從廚房出來,孟九安已經在花廳喝上了茶。一手端着青花金邊如意茶盞,一手拿着茶蓋,悠然自得的做派不像是來查案,倒似是來閑話家常一般。
袁滿靜靜落在下座,腰背挺直端是一副好儀态,就是雙眼虛晃明顯在走神。
林司瑾陪坐在一旁,臉上皆是倦色,有氣無力地垂着眼。
一室寂靜,隻聽到茶盞觸碰的聲響。
“九哥,我跟你說——”顧橋一到,場面頓時就鮮活了起來,少年清亮的聲音響起。“虧得我去的早,就差那麼一步,證據就沒了。”
顧橋先瞥了眼林司瑾,然後叽叽咕咕地吐槽道,“林二少,你家也太講究了,居然每天都要清洗廚房的大水缸子。”
林司瑾一怔:“……這是家母定下的規矩。”
“哦。”顧橋應了一聲,繼續嘀嘀咕咕:“真被我們猜對了,為了确保全府上下都中招,藥是下在廚房的水缸裡的。”
“水缸子雖然被清洗了,好在昨夜炖湯的鍋裡還有雞湯沒處理掉。我去的時候下人正要将湯給倒進泔水桶裡,讓我給攔下了,驗出了有蒙汗藥和軟筋散的成分。”
“角落燒水的壺裡還有些剩水,也驗出了藥物的成分。”
顧橋說完大大咧咧一屁股坐下,不客氣地先給自己倒了杯茶喝:“要我說,這下藥的人定是熟悉林家的做派,藥下在水缸裡,第二日一起來就要清洗。那些個剩菜剩飯剩水也不可能再用,都是處理掉的。這樣一來證據就自然的被清除幹淨了。”
袁滿被顧橋嚷地回了神,精準地抓住了一處疑點,道:“這下藥之人還雙重保險啊,不僅下了蒙汗藥還下了軟筋散。”
“那不是兩者效果不一樣麼。蒙汗藥可以讓人昏睡過去,軟筋散可以讓人渾身無力。”顧橋喝了口茶,分析道:“我琢磨着,應該是怕蒙汗藥藥力不夠。”
“你想啊,他不是把人一個個給挪到正堂才殺得,萬一途中醒了怎麼辦?有了軟筋散,就算是醒了,也依舊任人宰割。”
顧橋說着還覺得有些餓了,從茶幾上捏了一塊糕點塞進嘴裡。
“還有就是,咱們也不知道兇手到底是單槍匹馬還是團夥作案。用藥将人放到,可以更方便行事嘛。”
“分析得很有道理呢顧小爺。”孟九安冷不丁誇了一句。
顧橋猛地往後一縮,十分警覺貼在了椅子背上:“想幹什麼?說!”
孟九安給狗崽子的動作給逗笑了,開口道:“你覺得這下藥之人,會是林府裡的還是外人?”
顧橋回道:“廚房雖說不是什麼禁地,但是有外人進出總歸是紮眼的吧。我傾向于是府裡的人。”
“那就交給你一個任務。”
顧橋沖着孟九安賊兮兮行了一個抱胸禮:“小的願為您效犬馬之勞!”
“既然你覺得是府裡的人,那人若是已經潛逃,府裡便會少那麼一個人,一查就會被發現。若是沒有人員的出入,那人便還在府裡。”孟九安放下茶盞,将蓋子蓋上,“現命你将此人找出來,如何?”
就知道沒好事!
顧橋瞪大眼:“你怎麼拿我個仵作當捕快用啊?”
孟九安笑道:“怎麼,我們顧小爺不行了?”
“你才不行呢。”
顧橋沒好氣地撇了撇嘴:“不過有一點不合常理,做飯的時候下的藥,是怎麼做到藥效遲遲不發作,到了快要睡覺的時候才起效果的。”
“那你就細細分析分析是何原由。”孟九安慢悠悠的,又給顧橋加了點活。
袁滿朝着孟九安瞅了一眼,見對方沒反應,又瞅了一眼,似乎是有什麼要說,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小貓崽就坐在離自己伸手就觸及的距離,孟九安自然沒有錯過少年的小動作,說道:“滿崽兒和橋兒一起去,幫着掌掌眼。”
孟九安這話說的袁滿都有些不好意思,他就是個菜雞新手捕快,去掌什麼眼啊。無非就是見橋兒有任務,自己這個正經捕快卻在這裡幹坐着,想要大人分派點事情做做罷了。
林司瑾聽了全程,一直安安靜靜的。這會兒看孟九安安排了活兒才瞅了一眼座上的兩個少年。
雖說之前顧橋驗屍的時候穩重熟練,另一位小捕快看着也沉穩。但這問案之事也讓兩個年歲不大的少年去辦,是不是有些兒戲了?
不過他轉念一想,既然連縣令大人都認可兩人,那人家必定也是有真材實料的,保不齊都是聰明機警才智過人的少年英傑,他不妨就安靜看着吧。
正琢磨着,屋外傳來穩重的腳步聲。
“大人。”蔣春照舊先朝着孟九安行禮。
就是個一闆一眼的呆子,東方懷鶴對此嗤之以鼻,随便給尋了張椅子坐下。
“大人,東西都帶回來了。”蔣春讓了讓身子,露出後頭跟着的捕快。
兩個衙役面上不是很好,盡管頭顱用紅布包着,但是總歸知道裡頭是什麼。幾個人的頭顱裹成一大包,還頗有些重量,手不自覺地發抖。
“那是,是——”林司瑾臉色一變,刷的一下起身,腳步淩亂,差點自己踩自己給絆倒了。還是袁滿伸手扶了一把,才穩住了身子。
蔣春直言不諱:“是林家遇難者的頭顱。”
林司瑾眼眶一下紅了,死死咬着嘴唇愣是沒有哭出聲來,狠狠閉了閉眼,哽咽着對孟九安道:“大人……”
孟九安明白他的意思,道:“等檢驗完了就轉交予你。”
“多謝大人。”
“鶴叔,天色不早了,勞煩您走一遭,到鎮上尋一客棧,讓咱們這些人今晚不至于露宿街頭。”
“就你會使喚人。”東方懷鶴嘴上挪揄着,動作倒是很實誠,起身拍了一下袍子,“那我先走了,晚點要不要來接你們呀?”
孟九安回道:“我們這邊也快了,您先去吧,我們随後就來。左右查案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林司瑾忙說道:“是林某怠慢了。大人,我府上院子房間多的是。我這就讓下人收拾出一處院子,給諸位落腳。”
孟九安拒絕了:“不了。免得被人說我們衙門拿人好處,私相授受,到時候可就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林司瑾一時無語,都是劉承輝那厮口不擇言做下的孽。
東方懷鶴甩頭往外走去。
蔣春走到孟九安身邊,俯身耳語了幾句劉家的相關情況,孟九安朝他一眨眼——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