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上的人退去,孟九安轉身進入内堂。
裡頭的兩人還在下棋。
棋盤上勝負已分,不過某些人不服氣,覺得還可以苟延殘喘一下,此刻捏着一粒白子,皺着眉頭絞盡腦汁。
“鶴叔對此怎麼看?”孟九安尋了個位置坐下,招招手,從袁滿的手裡接過折扇,嘩啦呼啦地扇了起來。
涼風拂面,袁滿舒服地眯眼。
“啊,我死了。”顧橋最終還是放棄了,把白子丢進棋盤,轉了個身把油紙包遞了過去,“滿哥,吃。”
袁滿伸手捏了一塊果脯,猶豫了一下,又捏了一塊遞給孟九安。
孟九安直接探頭就把果脯叼進了嘴裡,還拍了拍身邊的作座位讓袁滿坐下。都站了半天了,也不累的慌!
東方懷鶴歪了歪頭,懶懶趴在椅背上,一副沒有骨頭的樣子:“這兩人是要護着那下藥之人。”
孟九安嘴裡嚼着甜滋滋的果脯,側着頭,眼裡的暗芒轉瞬即逝:“那鶴叔覺得誰會是那下藥之人?”
“孟大人,這是我該考慮的問題嗎?”東方懷鶴虛虛踢了一腳,擡手把面前茶盞遞給身後的蔣春。
“何況以你的才智,難道還能真被他倆蒙在鼓裡?”
蔣春還以為對方想要他給倒個水,接過才發現裡頭是滿滿的,嘴角一彎,掀開蓋子喝了個精光。
當日傍晚,平川縣的大牢就迎來了探望的人。
劉承星手裡拿着孟九安特批的條子,遞給看守的衙役,然後又悄悄地塞了一錠銀子到對方手裡:“勞煩這位官爺。”
衙役朝着裡頭的牢頭看了一眼。
靠在牆邊的牢頭楊立銘颔首。
“随我來吧。”衙役得了令在前頭帶路,引着劉承星和陸長豐往裡走,在最裡間找到了坐在角落發呆的陸婉娘。
衙役打開鎖扣,囑咐了一句:“就一刻鐘的時間。長話短說!”
“多謝官爺!”劉承星拱了拱手。牢裡的空氣不太新鮮,引得他喉嚨發癢,忍不住咳了兩聲。
“珍珍。”
“珍珍。爺爺來看你了!”
陸婉娘無神的目光轉了過來,意識慢慢回收,浮現出神采:“爺爺。三少爺。”
“爺爺帶了你最愛吃的菜。”陸長豐從帶來的食盒裡拿出盤子,裡頭是陸婉娘幼時最喜愛的菜色。
陸長豐拿了筷子塞給陸婉娘,催促道:“手藝生疏了,珍珍快嘗嘗。”
陸婉娘夾了一筷子帶着餘溫的紅燒排骨塞進嘴裡,吃得狼吞虎咽,眼淚不要錢似的撲朔撲朔往下掉。
“嗯,好吃!”
“這輩子還能吃到爺爺做的紅燒排骨,值了!”
“說什麼傻話。你要想吃,爺爺天天給你做。”陸長豐眼裡閃着淚花,掏出手帕給陸婉娘擦臉上的醬汁。恍惚間,仿佛回到了陸婉娘小時候,那時小小的一個也是這般埋頭歡快地吃他做的菜,嘴裡甜甜的喊着最愛爺爺。
陸婉娘連着吃了好幾塊,才放下筷子。捋了捋衣裳,規規矩矩跪下,之前在大堂上已經磕腫了的額頭再次落地。
陸長豐連忙伸手去扶:“有話好好說。快起來。快起來。”
陸婉娘強硬的磕完三個頭,開口道:“爺爺,孫女有一件事求您。”
陸長豐想都不想道:“你說,别說一件,就是十件百件爺爺也答應。快起來!快起來說。”
陸婉娘依舊跪在地上,不為所動:“事已至此,大仇得報,我已死而無憾。隻是我有一女,小名念念。陸念昔。請爺爺幫我撫養她長大。”
陸長豐一愣,孫女都有孩子了,自己就是曾祖了!
随後又是一陣難過。這些年終究錯過太多!
“林家人死有餘辜,我去求求大人,求他網開一面。”陸長豐一手托着陸婉娘的胳膊,轉臉看向站在門邊的劉承星,希望得到對方一句回應。
劉承星鄭重地點頭。隻要縣令大人肯,付出什麼代價他都願意!
陸長豐安慰道:“你看,三少爺都答應了,會有轉機的。”
陸婉娘扯開一個笑,溫柔而唯美:“爺爺,殺人是要償命,我早就做好了打算。何況我已病入膏肓,時日不多了。”
陸婉娘怕陸長豐不信,把自己的兩個手臂袖子都撸了起來,從手掌往上,皮膚漸漸變成了青灰色,再往上面呈現出了烏黑色,死氣泛濫。
“爺爺,大夫說我的内髒都已經接近枯竭了,現在過一天就是賺一天。”
“其實若不是這病,我也許也無法下定決心孤注一擲去報仇。”陸婉娘放下衣袖遮住手臂,“如今大仇得報,也算是值了。”
“怎麼會?怎麼會?”陸長豐連連後退,撞到了欄杆上,“到底是做錯了什麼,老天為何要這樣對待我們。蒼天啊,你就不能睜開眼看看嘛!”
“原以為就我一人獨活着,如今能在臨死之前見到爺爺和三少爺,已經是我賺了。”陸婉娘輕輕拍了拍陸長豐的手背,“我原本替念念安排好了後路。如今有爺爺和三少爺在,我就更加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