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譽恒看着林晦俨然一副大家長的樣子,又翻了個白眼,譏諷道:“你餓就你餓,帶我幹什麼,管我去哪兒上學,有話直說,你們也是為了方天理才來找我?”
卓定遠忍着桌上的飯香,見二人嗆個沒完,确定執法記錄儀拍不到飯菜,順着方譽恒的話把正題拉回來,接話道:“額,對,方同學,等等也?有人找過你了?”
方譽恒一臉看傻子樣瞅卓定遠,想了想沒發作,自顧自說:“要問什麼直接問。”
卓定遠嘴角微抽:“你父親和你母親之間是不是曾有什麼嫌隙,可以跟我們說說嗎?”
......他心裡也有點犯嘀咕,林晦剛剛暗示他有話直接問就行,雖然方譽恒年紀太小,筆錄隻做調查方向,旁的一般沒用處,再加上飯香就旁邊勾着,方譽恒直接喊他父親名字這事也确實怪異,想着節省時間就硬着頭皮直接問了。
方譽恒沒想到卓定遠也如此直白,詫異地看向林晦。
林晦眼神微眯,不發一言,半晌才開口:“例行調查,有什麼說什麼,不想說的可以不說。”
青春期的孩子不太藏得住事。
方譽恒聞言擡頭又看了眼沉默記筆錄的林晦,捏緊手指,低聲呢喃:“......我不知道,我爸不喜歡我,我跟他感情不怎麼樣,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對我那麼好的媽,突然也變得很陌生,我......,我問了,她說我不懂,她都不跟我說,我怎麼懂?”
“我六年級的有天回家放學早,一進家門就聽到他們在吵架,我不想忍了,想弄懂為什麼,我以為那個機會到了。我想我媽跟他離婚,我肯定跟我媽走,我爸不同意,趕我上樓,我媽也說不用我管,我被保姆強制拉回屋裡。”
“直到我聽到巴掌聲,我掙開其他人下去,我媽臉上巴掌印,特别紅,後來她抱着我一直哭,我跟她說,咱可以報警,找律師打官司,離婚的話我肯定跟她,咱有機會的,我媽盯着我看了很長時間。”
“我媽本來不哭了,突然那會兒又哭了,我才發現她其實臉繃的特别緊,眼睛也特别紅,我後來想也許我沒回來前,她就哭了特别久。”方譽恒搓了搓手掌心,扭頭看着窗外叽叽喳喳的小鳥,出神很久才說道:“我想上樓找我爸理論,我問到酒味了,特别濃,他以前從來沒在家裡喝過酒,......我媽也反悔了,她說得再想想,但是家裡氣氛一天比一天壓抑,我媽還是沒走,有一天我實在受不了,剛想在飯桌上爆發,我媽給了我個眼神,我......聽她的話又跟保姆回房了。真的特壓抑,你那時候也不在,我外公外婆身體不好,我真不知道......怎麼開這個口,我年齡不夠,他們不會信我話的。但我真的受不了了。”
方譽恒手指插進發縫,挑染的黃發蹭到手上一層粉:“......哥,所以我逃了,跑來裕豐,寄宿制學校。”
“我想着既然我媽是因為我才不肯離開,那我就先離開那兒,讓我媽看到我決心。”
方譽恒聲音越來越小,瑟縮地蜷了蜷手指,“我是不是選錯了,我媽看過我兩回,我......她後來搬出來了,我以為能往好走了,但是我爸......方天理又出了這事兒,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我打我媽手機,她不接的,我去找她,樓上的簾子都是拉着的,她不肯見我,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媽會牽扯進去嗎?他們都說,我爸死得蹊跷,死得慘,要為我向社會要個答案......”
“我知道他們是哄我,他們想拿這事當談資,當笑柄。”方譽恒擡起泛紅的雙眼,定定地看着林晦,試探地開口:“我不跟你們添麻煩,我就想知道我媽她現在怎麼樣,她瘦了沒,她挑食,我......”
卓定遠看着泣不成聲的方譽恒,幼小的困獸頭縮進尚未強壯的肩膀,額頭差點觸及膝蓋,不忍地說道:“你好好學習就行,别想那麼多,你放心,我們一定會竭盡全力查明真相。”
方譽恒半晌才緩和情緒,啞着嗓子:“我爸媽以前感情很好的,我爸從來都順着我媽,除了那次,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吵架,我媽不告訴我,我也去找過我爸,他讓我走。我其實問過我媽,我是不是不是我爸的孩子,我真的感覺他從來沒發自内心的把我當成家人,他眼裡隻有我媽,他要是對我媽好,我可以忍的,但是他為什麼——!”
“......沒你事了,喝口橙汁緩緩。”林晦見卓定遠關掉警用記錄儀才開口,把凳子拉回原本的座位上,橙汁遞給平靜下來扭過臉不肯看他的方譽恒,“你外公的意思是想接你回家,他說你拒絕了,為什麼?黃毛誰染的,還是你自己染的,老師沒訓你?”
方譽恒别扭地接過橙汁,估計情緒緩和了,重新跟林晦嗆聲:“我憑什麼走,我又不心虛!我還等我媽正大光明接我回家,......我已經逃了一次,我不想再逃。”
......看來情緒緩和了,小崽子又和他嗆聲了,林晦心想,難得沒有和方譽恒置氣,至于方譽恒的那句話,他沒反駁也沒附和,這小崽子從小鬼精鬼精的,想從他嘴裡套話。
“黃毛呢?”空氣突然凝固,方譽恒明顯一僵,林晦面無表情地重複:“不用多想,你班主任人挺好的,沒告你狀,你在家頭發蓋得挺嚴實的,老爺子一點沒逮到你。方譽恒,我再問你一遍,黃毛怎麼染的?哪家店?”
“一次性的,我買的。”方譽恒求助似的看向裝傻充愣埋頭吃飯的卓定遠,扣了扣手指,嘟囔道:“我沒學壞,我學壞我媽就真沒依靠了,你還沒說我媽怎麼樣呢?”
林晦撕開一次性筷子,放到别扭的方譽恒手裡,在卓定遠擠眉弄眼打暗号下,順着意思敷衍:“我跟你媽不熟,以前也沒打過幾次照面。好好吃飯,安心學你習,等我有假來找你。一會兒給你個地址和聯系方式,就你學校附近,有事你找他,不在給他打電話。别想那麼多,想再多也沒用,吃你飯,都快瘦成麻杆了,染上黃毛也沒用,沒一點威懾力,街溜子一樣,回去洗了,别想着糊弄我,我有你班主任電話。”
方譽恒擡起臉,一字一頓,發自肺腑呵斥沒人道的林晦:“林叔叔,你、真、的、好、煩!”
林晦好似揮着鞭子但不甩的奴隸主,絲毫不為所動地壓下方譽恒微弱的反抗,喉結上下一滾,眼皮半擡怼回去:“把你吃我的肯德基原封不動全還過來,以前我就算不在洪城,放假回家也見你了,當時為什麼不跟我說?還有,方譽恒,别找借口,你有我電話,我不在,聶雙也不會推辭。”
卓定遠嘴裡塞得滿滿登登,一臉懵,不是剛才還劍拔弩張,這會兒咋家常又唠上了,林晦嘴裡叽裡咕噜打什麼啞謎呢?聶雙又是哪條石頭縫蹦出來的?
方譽恒眼珠子一轉,仿佛突然有底氣:“我外婆現在還沒原諒你呢,嘟囔你好端端為什麼不幹攝影跑了,聶雙哥也轉行不幹了,我外婆現在提起來就生氣。”
卓定遠算是反應過來了,沒他事,有飯不吃王八蛋,對兩人的話充耳不聞,埋頭苦吃。
“當警察,為人民服務。”林晦啪的一下又展示了下自己的警官證,不鹹不淡開口:“他沒退,就是沒空,不想休學就繼續上,想轉學就跟我說,我安排,你媽那邊我沒法子。”
方譽恒洩了氣,睨了眼老神在在喝可樂的林晦,低聲道:“......知道了。”
兩人送方譽恒到離大門口就一百米才停,大中午頭,太陽毒辣辣的街上沒幾個人。
“哥,其實我覺得你當警察挺好的,謝謝你沒驚動......其他人。”
方譽恒聲音小如蚊鳴,也不管當林晦聽到沒,快步跑回學校。
卓定遠伸了個懶腰,揉着酒足飯飽圓滾滾的肚子,心滿意足:“還得是熟人好辦事,完美收工,打道回局,哎哎哎~林晦,你沒吃飽嗎?你咋還買奶茶?”
林晦沒理,掏出手機看時間,問:“你喝嗎?”
卓定遠恨不得扭成麻花比心:“小杯,去冰,愛你~錢我轉你。”
剛剛跟卓定遠唠一路,他暫時還沒養成看消息的習慣,壓根一眼手機沒看,剛才飯店結賬的時候才發現時潇給他發的錢......有點多。
——跟他那頓買的早餐比,屬實給的太多。
想跟他撇清關系?
用不着那麼大手筆,或許......時潇隻是不喜歡欠人人情,啧,算了,走一步瞧一步。
林晦等奶茶的時候,疑惑地又想起一件事:“時潇的紅包他看到就領了,半秒都沒猶豫,領了才發現多得連他未來一周奶茶都包圓了,所以,回旋镖遲來砸回,他才是‘拿人手短’那個,唔,領的不虧,剩下名正言順地當餐費,反正花多少,他說了算,唔,暫定就一次扣一塊,......是不是其實還可以再少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