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爸沒這樣吧。
頭腦風暴中,張如海把時潇家三代血系全濾了個遍,依舊沒找到根源在哪裡弄岔劈了。
.......難道是他嫂子?
關鍵他哥邢遙也沒這樣。
算了,回去還是問問他媳婦兒,也不知道她樂意說不。
老刑警也是有第六感滴,時潇那眼尾一拉,明顯要炸,好歹沒炸到他這兒,蓋子推開茶水浮沫,張如海表情一派溫馨祥和,繼續捋着三代研究。
一家子奇葩,也不奇怪,時潇他爸媽那兩口子未雨綢缪得透徹,結婚就商量好,開頭就放話,多的不生就生倆。
本着原則公平,第一個孩子跟他爸戶口随他媽姓,出來是個兒子,二胎那就該随他爸姓挂他媽戶口。
那十個月煎熬得很,老時輾轉反側就盼着是個姑娘,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嬌嬌,出生證明一到手就上戶口。
張如海面露遺憾。
可惜了。
聽着就乖乖巧巧的,多可愛,好聽還好記,好家夥一抱出來,又是個塊兒大的小子。
關鍵當着孩子媽的面,老時也不敢臉黑,聽他媳婦說,伺候好時潇他媽後,老時才敢從護士手裡把一小團的時潇接過來,好家夥上來庫嚓一拳幹他爹臉上了,啥表情都打沒了。
時潇到底随誰呢?
他爸他媽吃辣都猛,大兒子不吃,想着小的總得吃吧,好嘛!
倆人誰也不随,跟他哥吃一堆兒去了,又還是個不愛吃辣的主兒,脾氣倒是跟他哥反着來,大得很,話少,出口就帶刺,隻自己個兒拿主意,打小說話一不順心,夾槍帶棒比指天椒還沖,還得是沙地裡長出來那種。
時潇睨了眼飯盒擺得滿滿當當的桌面,不鹹不淡地罵:“滾,不吃,拿走。”
“......我桌子小,擺不下。”
林晦半點沒猶豫,進修回來連草稿都用不着,眼都沒眨一下,硬給時潇塞了雙筷子——連硬套的塑料皮都沒摘,眉眼含笑:“回來的正好,再等一會兒就涼了。”
時潇視線略過林晦不知道又從哪個高檔私廚順來的筷子,他連菜色都不用看,誰家堂食筷子滿花還舍得上大漆。
他也沒打算吃,甚至連話都懶得重複第二遍,筷子往林晦桌子啪的一扔,走到桌前放下文件夾,轉身準備去食堂。
林晦四爪魚似的糊在門前,抿着嘴試探地問:“你問什麼我都答行嗎?等吃完飯——”
時潇也不動彈了,隻逆光站着,直直盯住那雙黃褐色的眼睛。
光從斜面四十五度打過去,黃褐色的眼珠子青的那部分愈發明顯,恍惚透着些清淺剔透的綠。
“可以。為什麼發現杜子京尾随卻不直接彙報?還有——林晦,你為什麼不向局裡報備?”
再次睜眼,時潇早已斂去所有情緒,原封不動搬出昨天的問題,陽光從樹葉間隙縫中透出,金邊勾勒的身形深深映在林晦瞳底。
林晦緩慢地直起身,雙腿交疊靠門前,不合時宜地深呼吸幾次,坦誠地說,聲音很輕:
“......我隻能說不是故意的,解剖床太冷了,他自己撞上來的,我......不知道他為什麼盯上我,就想着不是撬不開杜子京的嘴嗎?不是沒有穩定的切入點嗎?不是哪條路都走不通嗎?”
三個不是下來,時潇面上沒有絲毫動容,甚至眼底閃過幾絲譏诮,嗤笑一聲打斷:“林晦,你以為我會誇你?我有時候都懷疑你脖子上面頂着的到底是什麼玩意兒?分局對祁芙祺的案子投入的精力和心血,外人看不到,你還看不到?”
“方天理的案子現在還沒結,你以為為什麼?我多此一舉對白月梅監視居住又是為什麼?證據鍊齊全,就算白月梅抵死不認,證據确鑿,方天理的案子定不了?沒結,是有些東西沒查清,明白嗎?”
時潇走上前幾步,坦然回視愣住的林晦,不耐煩地啧了聲:“祁芙祺的案子停了嗎?”
“我懶得問你為什麼會有這種錯覺,你要是閑外勤活少空閑了去技術隊問問,我們隻是警局,往大點說也隻是公安的一份子,案子從我們手裡過,這才是其中一環。”
“檢察官,法官,律師,多少環把控着呢,你能事無巨細的都清楚,反了你了,用得着你林晦舍己為人嗎?查的方法那麼多,偏偏選了最蠢最低效的一種,幹好你本職工作,心眼收着點,還是你想通天?起一邊去,除了增加局裡的工作量,一點用沒有,......還是你皮糙肉厚,抗揍?”
時潇垂眼掃見那人手臂露出一角愈發黑青的傷,觸電般地跳開視線,頂了下後槽牙,好不容易消散的些許怒氣又沉默地燃了起來,表面上一點端倪看不出,拿回筷子走到辦公桌。
履行自己承諾前,時潇單手解鎖手機,輕車熟路劃到聊天界面。
幾乎是同時,林晦褲兜裡沉寂良久的手機響了聲。
時潇沒發紅包,幹脆轉的賬,沒别的原因,就那湯裡摻的藥材,就算他認的不多,也知道這頓飯到紅包限額都打不住。
沒動靜。
時潇眼一擡,瞧見還僵在原地不知道想什麼的林晦,輕飄飄掃了眼就撤回來,說:“收錢,吃飯。”
嗯?
其實剛時潇靠近他的時候,林晦就沒敢動,也是在剛剛,林晦突然有點不喜歡新剃的發型。
倒不是别的,方便是真方便,也不會睡炸了,但是......根本遮不住耳朵,有點燙。
雷聲大雨點小,辦公室回歸一派祥和。
林晦這次沒像平常一樣,轉頭把自己的飯端回桌子上吃,反而可憐巴巴端着自己混着各種紅豔豔小炒的飯,仗着桌上有份分不開的菜,堂而皇之縮回桌角,時不時用公筷刷存在感。
完全不同。
時潇略過自己面前跟林晦碗裡比顔色寡淡了不是一星半點兒的飯菜,不動聲色比較起來。
林晦的飯拎來基本就是亂炖——各種菜碼都蓋在飯上。
而他面前菜盒,湯罐一應俱全,飯都是單獨分開的,這家不是第一次點,林晦一直說是外賣,但這次真不太像。
卓定遠上午有事,林晦跟其他人搭班出的外勤,沒時間偷溜。
也不是外賣,似乎是從餐館直接拎過來的。
還有——
時潇眯起眼,以前菜打開蓋子,光是聞到就打噴嚏,他之前沒忍住試過一次,又嗆又辣。
......但好像自那次後,他再沒因為菜的原因打過噴嚏,這次也是林晦近來第一次在他面前吃辣。
“是不是有點寡。”
時潇有些無措地怔愣原地,再沒動作。
“......時潇,你要不要試試這個?”林晦變戲法似的從袋子裡又拎出來一份盒裝的小份菜,打開蓋子徑直推到時潇面前,遲疑道:“辣椒不是平常放的那種,我不知道怎麼說,你要不試試?”
據他觀察,時潇不是一點辣都吃不得,似乎還是有點底子。
但是洪城外面辣椒确實放的對時潇來說有點過火,着是他伯母餐館那兒大師傅親自操刀做的,辣椒種類又改了改,經他身體力行實驗,時潇這次應該還能入口。
見時潇雖然還是一言不發,但是吃飯的速度加快不少,林晦稍微松了口氣,安心埋頭扒飯,他就怕時潇怼完他不好好吃飯。
......以時潇的性子,這頓怼他逃不過,也是他該的。
所以幹脆兩手準備都做了,反正菜碼又不大,時潇要是不吃,他就當飯後消食順嘴解決就行。
他總覺得這事還沒完,時潇隻是壓着火。
時潇一邊扒飯,一邊不動聲色擡頭比對面前盒子辣椒的形狀和林晦飯盒裡的。
似乎就是同一種。
林晦低下頭。
他不要時潇看見。
困頓,晦暗,一一幽幽浮出瞳底,隻是觸及面前那人一如當初的挑食,心底才會陡生源源不斷的暖意,于交界處愈發清醒地掙紮,直至溺斃。
他怕時潇看見。
時潇有感林晦周身的壓抑,卻沒開口,隻沉默地又夾了一筷子推到面前的菜,那跟上次的嗆辣的感覺不一樣,辣到隻是開胃的程度。
……剛剛好。
他知道。
從見到林晦那刻,他自始至終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