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沒管耳機裡好久沒傳來聲音,林晦眼皮半擡,快速掃過面前一排人長相。
沒有那張相片上相似的臉。
林晦漫不經心靠回沙發,手一擺,帶隊的侍應生識時務地把人領出去,準備重新換了一批。
最末尾那個身材高挑的女子,背在身後的手指怪異地糾在一起。
林晦瞳孔劇顫,揚聲喊住離開的男領班,急切的聲音出口時很快調整成漫不經心的調子:“停,末尾這個留下,......其他人一會兒再說,人到齊再說,先出去,門帶上。”
門剛合上,林晦再也壓不住慌亂,急切起身,壓抑又顫抖地沙聲:“你是誰?......那個手勢。”
他小時候睡覺不安分,到了睡覺的時候也不肯,他爸哄他睡覺他不肯,哭着鬧着隻要他媽,他媽上班忙,從局裡趕回來,連衣服都顧不得換,跑過來哄他睡覺。
不過是簡單一個姿勢,說不定是人家的習慣,隻是他太敏感,可是——
一刹那,林晦被如海般席卷的記憶沖擊的有些發昏,他以為他早就忘了!
為什麼,為什麼那麼清晰,就是一個動作而已。
可是他怎麼還記得——終于安心睡去的前一刻,他睡眼惺忪間,瞥見他媽來不及換下的警服上肩章那道閃着光的橫杠,幾步外他爸因為使勁渾身解數也無能無力隻能求助老婆大人的無奈神情。
***
很輕的砰一聲,不像是門闆砸在牆上的聲音,倒像是碰到骨肉的聲音,齊修安穿着靜音拖鞋一路小跑,低聲朝着守在房門前的林景榮發問:“......你蹲門口幹嗎?好好睡了沒?”
“你怎麼又跑那麼快?汗都跑出來了,晚上回來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餓不餓?阿姨睡了,我去廚房給你做點,想吃什麼?”
林景榮瞧了眼他老婆,還是那副明顯沒聽進去的焦急神情。
仗着體型擋在門前,林景榮垂眸笑出聲,無奈搖頭,下一刻退到門外虛掩上門,低聲下氣彙報:
“老婆大人,我真沒轍,這臭小子也不鬧騰,就是不睡覺,睜着眼要媽媽,咱倆别管他了,這破脾氣犯犟遲早的事兒,我估計這小子就是習慣每天都鬧會兒,一會兒就睡了,咱倆别管他,你去歇會兒,手裡案子結了沒?沒耽誤吧。”
“你不早說,什麼時候這樣的?要不是千酌跟我提,你是不是就打算讓好好一直熬着?”
齊修安捶了下林景榮胸口,報複性地反複林景榮衣服上使勁蹭着剛洗過手的水,兩面都蹭幹淨才說:“正長個呢,長得矮被人家嫌棄怎麼辦?”
林景榮低頭瞧了眼淺色襯衫的水印,微微歎口氣,無奈地心想。
得,他就知道又得是他裡外不是人,三面都不讨好。
裡面抱着被子翻來覆去生悶氣的小祖宗不僅眼睛長得跟他媽小時候照片一模一樣,随口扯理由這點也跟他媽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誰家男孩子七八歲長個子。
“老婆,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你......”
林景榮表情微動,熟練地曲胳膊當衣架子,擋住着急火燎往裡看的齊修安,微微屈膝半蹲,直視齊修安的眼睛,狡黠地擠擠眼,拖長尾音:
“趁年齡小好騙,咱倆演出戲,诓诓這臭小子,不然你不在家,我真管不住,在家的時候,又恨不得把我都踢出家門,所以,為了咱倆以後的美好生活能喘口氣,好不好嘛——”
“你......”
齊修安很快敗下陣來,她也知道,不怪林景榮,林輝這孩子小名雖然叫好好,但是從小都受不了氣。
抓周宴上面前一堆東西都不抓,倒着爬回去攥住老爺子衣領,老爺子剛美滋滋地伸手一抱,好話還沒說,這小崽子薅着老爺子頭發怎麼哄都不松手,薅完咧嘴拿着小爪子拍了好幾下。
懂事之後,除了跟她還稍微好點,别人一問“好不好呀”。
咧着嘴沖人家笑,緊接着“不好”倆字就出來了,一點猶豫都不帶有。
她也頭一回當媽,尋思小名一般都是缺什麼補什麼,慢慢地,好好這小名順理成章就定下來了。
林輝聽了大半天齊修安現編的故事,被子都快蒙住眼睛,忍不住怯生生問:“真的......會有怪獸嗎?”
“沒有,......嗷嗚!”齊修安剛松開握住林晦的手,突然興起,跟逗小時候林輝一樣,兩手擋住臉,哇的一聲打開,瞧見一點反應都沒配合給的林晦,也不氣餒,笑了笑說:“看來好好長大了,媽媽吓不着喽。”
原本還有點怕的林輝恢複正常,逞能說:“我早就可以自己睡啦,我是大孩子!”
“噗~,好好好,媽媽不笑了,但是......”
有些粗糙的手指撫上男孩額頭,齊修安撥開頭發輕聲說:“爸爸媽媽很忙,也不能一直陪着好好,好好也要像個小太陽一樣,自己長大好嗎?”
齊修安神情恍惚一下,握住林輝的兩個手,輕輕撥開手指,交錯地一個個對齊,指節抵住掌心,瞧着不解其意的林輝笑了下,放下手才鄭重開口:“既然好好是大孩子,那以後媽媽就不哄你了,自己哄自己,好嗎?什麼時候都記住,先跟自己交朋友。”
“拉鈎。”
林景榮無奈地站在門口看着幼稚的母子倆,戲不用說肯定黃了,齊修安還拉着林輝的手約法三章。
一、練鋼琴可以,不許耍脾氣,不許半途而廢,每天還要錄音給她報備。
二、好好吃飯,不許挑食,不許做飯前去廚房求阿姨把不喜歡的菜挑出來。
三、不許再跑進爸爸的工作室,偷偷搞破壞。
四、不許放學偷偷甩開司機,跑去媽媽上班的地方蹲門口借口找小螞蟻玩。
......
林景榮見屋裡不知道約了多少章的兩人終于到了拉鈎上吊的階段,他老婆還真把錄音保存了,回頭抄紙上貼門上的活不用說肯定是他的,無奈地摁了摁眉心。
這小屁孩也真是難搞,前段時間他媽有點事去見同學,哭着鬧着要跟去,才多大點,轉頭回來找他要黑色的汽水喝。
他脫口而出可樂。
這小子悶聲記心裡了,吵着鬧着要喝,也不看自己才屁大點,正發育的年紀喝什麼飲料,一問修安,修安也說不知道他從哪知道的,可能就是路上看見人喝,饞的吧,這小子又拗的不肯喝牛奶,非說腥,他去哪兒找給他找奶味的可樂。
好不容易躲過去這茬,這小子又神神秘秘去他雕塑室搞破壞,幸好發現的早,趁他出去拿着雕刻刀就往人像上戳。
字都認不全的二年級小屁孩,反倒說他不專業,說他人像眼睛刻的不好看,怎麼個不好看法也不知道。
總有原因吧,這小悶罐子又不肯開口,啧,說不定這小子有天賦,倒是可以等再大點培養培養,現在嘛,安全起見,還是玩泥團去吧。
林錦榮輕手輕腳反握門把手,小聲問給林輝蓋被子的齊修安:“老婆,老婆,這小子這手勢......真把自己哄睡着了?總不能再遇上刮風下雨,大半夜抱着自己被子光着腳跑咱屋裡來了吧。”
齊修安柔和地撫開眯縫着眼似乎睡熟的林輝,翻着白眼輕聲罵:“嘶~哎~林景榮,你怎麼說咱寶貝兒的,好好不是說了,從今以後就是大孩子,有你這麼滅士氣的嗎?”
林錦榮虛掩上門,沒忍住再次推開門,下巴抵住齊修安頭頂,攬着齊修安一起,欣慰地從門縫裡往裡看,那鬼鬼祟祟的小崽子爬出被子關上床頭燈。
“好,我的問題,小豆丁以後......呸呸呸,現在就是頂天立地的大孩子了行嗎?你去洗澡,我去給你做飯,這次再不好吃可不許說我,你這回沒惹事......單獨執行任務,我用詞不當,案子結了也該放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