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聶雙吊兒郎當翹着二郎腿啃蘋果，施施然替林晦消滅果籃。
明擺說客。
那頭林晦本就記憶不連貫難受得厲害，剛才錄口供，黎傑跟他透底說□□，嫌疑人反偵察能力極強，對路線熟悉，沒那麼容易追。
“謝謝。”
果然，護士換完藥剛出去，聶雙果核一扔，起身甩上門，轉院手續啪地摔被子上，冷嘲熱諷的話裡面就差加點誰媽的事，毫不留情挖苦起林晦：“不是我說你，辛辛苦苦從警校畢業，好家夥幾個月把你過去二十四年都沒幹過的事兒全幹了，您厲害——”
他是真沒想到有人能厲害到當個警察差點把自己當進笆籬子，人生第一次進夜總會又把自己搞得記憶混亂送進醫院。
“唉，我說真的，你要不别幹了，辭了算了？反正又不是養不起一個你。”
說着說着聶雙還真把自己說心動了，幹脆趁現在林晦腦子還沒完全清醒簽個合同把人拎走，省得他爸媽老想着讓他擱洪城看着點林晦。
......隻有上班才能有空度假，真不是人幹的。
就算後遺症明顯，很多事尚且理不太清，林晦卻仿佛有肌肉記憶，立馬搖頭拒絕。
聶雙長歎一口氣，摘下眼鏡完全靠回椅子，慢條斯理擦着鏡片，細緻盤算。
這條路走不通，換條，幹脆把林晦嫁出去一了百了？
也不成。
林晦要是有對象，爸又得念叨給他相親，他倒是來者不拒，相親而已，又不是非得在一起，見一面順眼了，合作夥伴又多一個。
啧，算了，見多了也煩，林晦那領導他也煩。
斂去眼底精光，聶雙乜着手上動作壓根沒停過的林晦，又咬了口蘋果，揶揄道：“回誰消息呢？這麼積極，你不是傻了嗎？”
林晦擡起頭，不動聲色炫耀：“時潇，......他主動發的。”
這倒是沒忘，還念着呢，當他爸說客的活反正他幹了，沒成又不是他的事，但是——
聶雙挑挑眉。
下一刻，聶雙漫不經心打開門，掃向空蕩蕩的走廊，再次關上門，褪去吊兒郎當的不正經，嗓音微沉，開門見山：“林晦，你真不記得，還是假不記得？”
【時潇：頭還疼得狠嗎？】
“......有點混亂，燈太暗，那幾個男的擋着臉，沒看清，聲音我還記得。”
探詢的視線如有實質，林晦卻沒擡頭，隻看着對話出神，其下的手指卻不住顫抖，險些連側面的電源鍵都摁不住，偏過頭看回窗外。
又是入秋，又是桂花開。
“聶雙，她提我媽了，她先認出我，我卻對她一丁點印象都沒，在那之前，我根本沒見過她，她為什麼會認出我？”
“我不是問你這個，之前你沒提伯母，沒轉院前，你還懵着的時候就做過筆錄，當時我也在。”聶雙頓了頓，反問林晦：“是那個白榉？光有名字，别的真不清楚？”
林晦還是沒吭聲，隻出神盯着熄屏的手機。
“......我傻了，這種關乎另一個人安全的關鍵信息，你怎麼可能瞞。”
無果，還是無果。
聶雙煩躁地扒拉亂頭發：“對了有件事你得知道，銀色那邊我幫不上忙，他沒藏監控，就是沒有，别的我也不跟你說，安心養你的傷，養的差不多就回家呆着，别再回來了，床位快成你專屬了。”
林晦輕嗯了聲，拇指不住摩挲手背上凸出的骨節：“嗯，我知道，我媽的事先往後放，等找到人再說。”
“什麼叫往後放？什麼叫再說？林晦你到底怎麼想的？你不是為着伯母幹的公安？”
聶雙火蹭一聲竄上來，怒不可遏：“這時候不提，你還想什麼時候提？！啞巴虧你吃幾次了，還不長記性？你怕什麼，怕分散警力資源，耽誤找人，你當那麼容易找？算了，我不說了，養你傷去。”
“要什麼就摁鈴，别動不動就瞎跑，再記憶錯亂一回，沒那麼多好心人送你回來。”
火上來的快，下去的也快，尤其最有理由也最有能力撬開這王八蛋嘴的另有其人。
隻一瞬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就偃旗息鼓，聶雙沒好氣地說：“醫院又不是開給你的，少受點傷，多少次了，爸媽那邊我再替你瞞最後一次。再有下次，我絕對給媽添油加醋打報告，煲你電話粥去吧。”
“......我說真的，你消停點，短時間内别再捅婁子，本來就有人不待見你幹這個，走了。”
林晦神色明顯一愣：“什麼好心人？什麼錯亂？”
好心人，他幹什麼了？他不是剛轉院，原來還在市醫院那會兒，他明明連病房都沒離開。
不對，他離開過，該死他去哪兒了，怎麼......想不起來，誰送他回來的？
林晦話卡了殼，突然面紅耳赤低頭，手上蹂躏半天的手機頂新，跟他原本身先士卒的手機牌子都不一樣。
呼，幸好跟時潇的也不一樣。
聶雙就跟背後長眼了一樣，倒是沒回頭欣賞霎時間紅燒小龍蝦似紅透了的林晦，隻挑眉嗤笑一聲，砰地關上門離開。
他還用說嗎？這不想起來了？
目光落在快牆上指向十二點的時鐘，林晦這才掀開被子靠窗台，凝神盯了會兒綠叢中掩着沾了水的橙黃。
絲絲縷縷的香氣小爪子似的直往人鼻腔裡勾，不知怎的，林晦還是打開空蕩蕩的通訊錄唯一的号碼撥了過去。
嗡嗡嗡——
時潇快速掃過褲袋裡瘋狂振動顯示存在感的手機，面不改色伸手挂斷，繼續彙報：“事态升級，已經向薛竹當地的公安機關提出協助辦案，接洽手續還在辦理，已經通知過她父母強制配合調查工作。”
“哼，這大中午的，你還挺忙！事态升級？”
張如海重拍桌子，那通電話就是導火索，明明白白把開完會憋了一肚子火氣的張如海點爆了。
一邊踱步一邊憤慨，張如海轉回頭就見這小王八犢子當着他面開小差：“你還知道事态升級，眼皮子底下讓人跑了，還有！時潇，你說，那幾個人現在真一點信息都摸不到？那我問你，林晦嘴裡瞞消息了沒？！”
【時潇：有事，等會兒】
收回看屏幕的視線，時潇不鹹不淡堵回去：“嗯，沒有白榉的戶籍信息，如果排除假戶籍假身份的可能，隻能是她沒說實話，或者......”
摁了摁眉心，張如海轉過身子看向沒什麼表情的時潇，深呼吸：“少賣關子，所以你想怎麼查？從哪兒查？現在又倒回來找薛竹，你懷疑是案中案？”
“車是套牌，人是老手，五官擋得結實，走的又是暗道，沒監控，車找到了，車主現在都不知道車丢了，線索沒那麼容易摸。......林晦出的問題，我認為現在最先要搞清的就一件——是這件事撞上了，還是林晦撞上了？”
張如海背過手，辦公室裡來回又踱步兩趟，皺眉問：“為什麼這麼懷疑？證據呢？”
“沒證據，隻是懷疑。”
手指微動，時潇原樣把露出個邊角的手機摁回去，被迫新換的，各方面他都挺不爽，面上卻一點情緒都沒帶：“張局，目前我隻能到想到這，您還有什麼情況要詳細了解？”
擡眼看着在他辦公室就敢下“逐客令”，就差跟他吆五喝六拍闆的小王八蛋，張如海恨得有點牙癢癢。
眼不見心不煩，張如海幹脆一擺手讓時潇麻溜離開，他爸還擱背後偷摸問他時潇适應不适應。
哼，反正沒瘦也沒進醫院。
張如海面色劇變，恹恹得跟嗦幹淨的芒果核無異。
想起醫院他就頭疼，有個小子幾次三番進醫院沒夠，醫藥費還是老樣子一提就裝死，堅決不肯報銷，
好的不學，這點倒是學的幹淨，他頭發這幾天掉的比以前一個月都多，時潇那情況跟他能一樣嗎？
時潇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犟種一個。
最愛面子還死犟，面子比天大，大了還稍微好一點，精明得把明哲保身刻進骨子，小時候純犟，更何況拜他爸嚴父教育所賜，苦水裡泡大的。
他爸小時候開他玩笑，兩人瞪半天，時清河一句想打我來打。
打沒打不知道，反正鍋碗瓢盆換了個遍，之後晾衣架也不敢買鐵的，又整天泥地裡滾雪地裡爬的，跟林晦那身嬌肉貴金水裡泡大的能一樣？也是，那孩子遭遇的也不是常人那個年齡段受得了的，誰舍得再苛責。
嘟嘟——
鈴聲才響了兩聲就被接起，很長一段的空白期，什麼聲音都沒有，除了像是貼着耳朵鑽進去的呼吸聲。
時潇捏遠手機，反手阖上辦公室的門，随意往後一攏碎發，靠在椅背上聊勝于無地“喂”了聲作為開頭。
電話那頭就像剛打開的空調過了會兒才開始工作，林晦幹巴巴問：“......時潇，你吃飯了嗎？”
時潇挑了下眉，掃了眼少了個人騰出不少地的辦公室，不鹹不淡回：“沒，找我有事？頭不疼了？”
“......還有點暈，其實沒多疼，那次也沒多疼。”林晦有一搭沒一搭拿勺子拌着冷飯，熱氣早散幹淨。
一個人，懶得用微波爐打，時潇沒接電話的時候，他剛把通訊錄填了一面就罷工了，反正樂意給他的，他遲早會存，有些存了也沒用。
“時潇，你中午想吃什麼？”
時潇嗤笑了聲，緊跟着回：“我吃食堂，一邊呆着去，用得着你個病号給我點？沒再湊熱鬧溜出去給醫護人員添麻煩？”
林晦詭異地沉默了會兒，抿嘴想辯解，又無從下口，隻能反駁：“......沒。”
又想起那天戲劇性的事，時潇嘴角微勾：“沒有就睡你覺去，轉哪個醫院？地址。”
微微坐直身子，林晦語調也揚了點：“你要來看我嗎？”
時潇卻毫不猶豫打破林晦幻想，直接回：“筆錄沒完事。我去食堂，挂了。”
所以林晦到底打電話幹什麼？
時潇挑眉看了眼挂斷的電話。
啧，林晦的病肯定用不着轉院，隻能是動靜太大，臉皮薄待不下去，查房換藥瓶發現人跑了。
最後護士站都出動了，說實話也好找，個高，他在一拐角發現林晦穿着個病号服，提溜個輸液瓶子站在人群外看熱鬧，也不傻，看熱鬧也記得把輸液架調最高，啃着指使黎傑出去買的手抓餅，站旁邊看不知道哪個派出所的幾個民警合力摁醉漢。
沒由來地，時潇扯了扯嘴角，啧，就是有點蠢，問什麼都說。
......月亮确實挺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