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姐,17床人丢了!沒跟我打招呼,也沒假條,吊瓶還沒挂完呢!我已經有一個不良事件了,嗚嗚嗚,姐咋整啊?”
“打電話通知了沒?......17床門口這會兒不是有警察同志看着的嗎,怎麼可能丢?你等會兒,我先跟護士長說一聲。他充電器拔了沒?沒拔就是跑不遠。”
小護士欲哭無淚:“姐,他情況特殊,手機報廢了,說沒手機,留的電話聽着也是個警察,一聽聲音四平八穩的,肯定也是個領導,咱去調監控找找吧,嗚嗚嗚,上次有個溜号的偷吃去吃燒烤,回來還給我帶了份,差點我又不良事件了。”
“黎傑,林晦人呢?你跟着沒?”
時潇摁着眉心,一彎腰坐進出租,對着司機說:“市醫院住院部,哪個門口離得近,您停哪個,麻煩了。”
抽了下鼻子,黎傑嗷一嗓子就開始告狀。
“時隊,您是不知道,這看林晦的活計,真不是人幹的,啥要求都不提,啥條件都不依,冷的不吃,熱的不幹,大半夜的想吃雞蛋灌餅,我又走不脫,就拿我手機扒拉外賣。”
“送門口我伺候拿完放桌子上給這打點滴的祖宗,上個廁所的工夫,提着輸液瓶人跑了,這咋還藥出本性了?以前吧,我問護士,人護士還委婉的打圓場,可能會有輕微記憶錯亂,那就當混世魔王仔細着呗,得,那就顧着點,也沒啥,這倒好人跑了!!!”
苦水一股腦倒完,滴滴嘟嘟的喇叭灌進耳朵,黎傑這才猛然反應過來,時隊都在路上了。
各個走廊穿梭完,黎傑眼淚都快湧進淚腺,還沒找到那小子,滿頭大汗問:“時隊,......您咋知道的?”
他也才剛知道。
上大号回來就被門口的護士長逮了個正着,那臉色黑的,跟他張局聽到林晦又出事的時候有的一拼,後面跟的熟臉的值班小護士明顯在跟林晦在局裡一樣待遇,有前科呗。
以前他不清楚。
但是林晦這,怪不了人家一點,明明那小子出逃惹的事,好吧,還有他看管不力的責任,聽時隊這聲音,不爽得很,根本就是半夜被人從床上薅起來,這會子已經上出租車了,這也忒速度了。
被合力壓在聽診台的醉漢醉醺醺地怒罵:“放開我,我沒喝酒,我老婆能作證!——老婆老婆,你快報警,警察□□執法,欺壓人民群衆!”
“你别喊了,打過電話了,看你還醉駕不,你老婆在家呢!”實習警跟在師父屁股後面,吸溜了下可疑的口水,一邊往手腕上壓手铐,一邊小聲問老警:“師父,那個高個的為啥站着輸液,還津津有味地啃手抓餅,他是不拿咱下飯呢?”
“少說話,多做事,時刻接受人民群衆的監督,你守則背哪兒去了?”
老警翻了個白眼。
剛才差點摁不住,怪不得呢,這小子又精神溜号。
老警毫不猶豫轉頭看向聲源處,冷不丁掃見高個群衆旁邊不知道哪兒冒出來的時隊長,人控制住才撒手,疑惑地走到時潇旁邊,問:“時隊長,這大半夜的您來醫院是?”
林晦餅都不咬了規矩站一邊,時潇立馬給黎傑發完消息,又瞧見有些回血的輸液管,取下輸液瓶舉高了點,聽到老警的詢問,才略點了下頭道:“嗯,出個任務,你們先忙,......我們先走了,拿着你東西。”
“師父,感情您終于走眼一回,這不是群衆,這得是多大的犯人才能半夜驚動大隊長?”
老警沒忍住嘴角抽了抽,他這接手的徒弟真有點傻黑甜。
誰家犯人大半夜還能吃上雞蛋灌餅,更何況湊熱鬧湊到警察面前,這跟逃犯大半夜跑到公安局門口蹭網有什麼區别?
不能是犯人。
看旁邊那小夥見到時隊的慫樣,不像朋友,估計親屬。
這時隊他有耳聞。
外地調來的,來的時間不長,為人不熱絡不活泛,就事論事,偶爾去汝麓分局走個手續,過他手基本沒卡過,挺好。
“黎傑,你早點回去,以後林晦不用你看着。”
時潇靠門邊等林晦規矩簽完請假條,轉頭好說歹說跟急哭了的小護士據理力争大半夜上天台的機會,條理清晰,邏輯完整,一點都看不出腦子有病,這才又瞧了眼目瞪口呆的黎傑,問:“就今晚這樣?”
忍了許久,黎傑沒忍住,實在不吐不快:“也不全是,挑食,苦藥塞不進嘴裡,隔壁病房小姑娘都比他乖,但是吧,半夜病房要開溜,烏漆嘛黑上天台,這都是第一次,對了,死活不打留置針,不然也用不着半夜打吊瓶。”
時潇挑了下眉,薅着挂完水的林晦後脖領子準備回病房,用完就丢,撂下句話直接走:“知道了,你走吧。”
黎傑眼觀鼻鼻觀心,瞧着林晦心不甘情不願地被時潇拖走。
不過須臾,一人一“麻袋”就消失在轉角,黎傑剛松口氣,就跟護士站一臉懵逼正準備啃火龍果的值班小護士撞了個對眼,掃了眼旁邊的大禮包,特真誠地說肺腑之言:“護士小姐姐,咱火龍果要不留到明兒早上吃,那個包裝也别拆了,等下班吧,不然容易來活兒。”
叮咚——
黎傑聽到消息聲劃開屏幕就瞧見紅包,還是時隊發的,手比腦子快,二話不說點了,但這錢是為啥給的。
唔,好像林晦這幾天鬧騰的額外費用湊整差不多就這麼多。
其實,林晦他哥給他找過護工來着,大部分時間也都是護工看,但是趕巧這幾天弄筆錄,他就抽空替出任務的哥幾個多來幾趟。
跟時隊交代的内容有不少是嗑瓜子跟隔壁病房家長唠嗑聽的,林晦也不擾民,就挺小聲的自己跟自己鬧騰。
行吧,收就收,還能退咋滴,他也不敢啊,讓林晦清醒的差不多自己還去!
聽到身後窸窸窣窣的水聲差不多停了,時潇劃着手機的手指停到屏幕上,說:“吃飽了,也洗漱完了,能安靜睡覺了?”
林晦也不躺,半個屁股坐床邊背着月光,正對靠上簡易折疊椅的時潇,輕聲說:“......睡不着,白天睡的太多。時潇,你不回去嗎?”
時潇也不慣着他,單人病房也不怕吵,手機往桌邊一扣,語氣涼薄,徑直問:“一點,淩晨,這個點回哪兒去,睡不着就聊聊,鬧騰什麼呢?怕疼不打留置針我理解,餓了想吃東西也可以理解,閑的沒事上天台幹嘛呢?變着法磋磨人的性子,鬧騰什麼勁兒,想出院?”
片刻後,時潇平靜又克制地繼續問:“還是嘴裡有東西沒吐幹淨,心裡堵得慌?”
“我......知道的都說了,關于現場我記得的東西,有些亂,我現在還有點理不清,你等等我。”
窗外的蟲鳴都停了,林晦欲言又止,最後垂下頭說:“我想出院,不想待着。不是天台,中間樓層有個平台,剛聽到的,說那邊看的到整個月亮,今兒十五,想......替人看看。”
時潇輕啧了聲,跟擡起頭跟他對視的林晦對視了幾秒,眼皮忽得一顫,利落起身:“風大換衣服,厚點,等着。”
團雲湧堵,簇擁着中心的那輪圓月,城市的燈火闌珊和天際碎鑽般星光揉碎摻在一起。
自由的風卷過衣角,擦着人心口拂過樹梢,從不會錯軌,偏航,迷路,隻因它無際。
動了動酸澀的脖子,時潇睨了眼趴在欄杆上半天一點沒動彈的林晦,淡淡地問:“怎麼了?”
他今天其實就想問這個,沒想問别的。
林晦會瞞東西的可能,他不是沒想過,現在不想問,但是剛醒就恨不得把自己混亂的記憶一點點剖開全擺出來,漏掉的空白,既然不想填又跟找人沒關系,沒必要追着問。
“......今天我媽生日,我本來想點蛋糕,可是我一個人吃不完,就算了。”
林晦搓着手心掩去眼底的波瀾,他幾乎每年都要自己吃完兩個蛋糕,他爸一個,他媽一個,但是他現在不想一個人吃。
月色下,他低聲說:“時潇,你今天真不回家嗎?”
時潇十點半睡的覺,不到一個小時就被電話吵醒,問過護士站了,歸根結底林晦留他的電話的事兒。
“不是給你手機了,為什麼不用?”
心底歎口氣,時潇把手機遞給林晦,早給他配手機了,林晦甯願丢果籃底下堆着也不肯用,也不知道又充什麼楞。
“想要什麼自己選,現在有也别點,明中午給你點,大晚上别吃。”
林晦沉默地選了半天,應該沒挑到稱心的。
時潇瞥了眼扒拉屏幕半天還是抿着嘴沒什麼動作的林晦,張嘴就堵回去:“我不會做,沒那本事,一個人吃不完就挑......個别帶橘子的,我問護士了,你這情況出不去,手機要什麼型号自己選,要是還想要原來的就說一聲,我問問。”
原本他想說選個小的,夠一個人吃就行,但是嘴裡咂摸了遍覺得話到嘴邊不對味。
他不樂意過生日。
麻煩。
日期也有争議,經常他媽他哥他發小給他外邊定個桌,有空就去,沒空打個電話就算。
生日錯有錯着過的辦法,同事給他錯着過一個,一開始逃不過吃個蛋糕就過去,後來見他實在不樂意過,面上提一嘴就過去。
......但他從沒一個人吃過生日蛋糕,更沒替别人吃過。
所以——
林晦怔愣一瞬,下意識偏了下頭,擡眼盯着時潇融了星光的眸子看,聲音有些幹澀:“時潇,你......不愛吃橘子?”
“嗯,不樂意吃。”
時潇略垂下眼,掃過趴沒趴樣恨不得樹懶似的挂欄杆上的林晦。
一米九幾的個頭,愣是快折成直角,就為了下巴能墊在胳膊上,偏生姿勢再怪說話也得看人,哪兒的規矩,時潇心底好笑,面上冷淡繼續說:“你該回去了,半個小時,不是還嚷嚷着頭疼嗎?露水重,走了。”
電梯下行,兩人被空擔架車擠在角落,林晦轉過頭悄聲對時潇說:“......我想要你這個型号的,行嗎?”
......什麼玩意兒?
時潇沒忍住閉了下眼,視線略過轉過腦袋表情誠摯盯着他的林晦,又落在推着擔架車的全副武裝戴着口罩猛擡起頭的醫護人員身上。
幸好電梯裡就三個人,幸好林晦聲音小。
......幸好個屁!
時潇頂了下後槽牙,面無表情地用兩根指頭捏着神情疑惑的林晦後脖子調整回臉朝前。
等到擠出電梯外,時潇才回:“早過時了,商場找不着,你就果籃下面那個湊合着用得了,少浪費錢,睡不着就睜眼呆着,别煩我,明天還上班,一邊去。”
沒由來地,林晦慢吞吞憋出一句:“......那你換我這個型号的行嗎?”
電梯門還沒完全關,路過護士站正值夜班的年輕小護士雪碧罐子差點沒拿穩。
時潇就跟沒聽到似的,目不斜視大步往前,拐過轉角說:“醫生說你以後甘露醇不用打了,以後就沒那麼疼。那東西就這樣,不加壓沒用,以後不用你蹲地上,嫌疼就少進醫院,......别再亂跑。”
林晦木着的右臂霎時間就好像枯木回春,偏頭看向時潇輕聲問:“時潇,你經常進醫院?你怎麼知道的?”
未置可否地看了眼立刻容光煥發的林晦,時潇俊挺的五官在斜灑進窗戶的月光描摹下,明亮深邃得不似真人,嘴角不經意間勾起,略嗯了聲,嬌氣成這樣還老是把自己作進醫院。
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