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堅從來沒有質疑過自己為什麼會存在在世界上的理由,她也從來沒有對此有所質疑,她不像其他的設備,她更聰明,她懂得盡量去避免探讨自己存在的意義。
就像她對自己一向的自我生産定位:一個死去孫堅的替代品;一個研究員的實驗品
隻是這個實驗品因為一些原因并不存在于實驗室,而是釋放進入整個人類世界中。
所以,自己隻要像電影裡或者是遊戲裡的人物一樣,盡量避開人類世界對于機器存在那些過于敏感的挑戰,安靜地生活,偶爾給破壞的設備進行維修——這一點自己也不需要。
這樣就可以繼續活下去。
活下去,她可以用這個定義嗎?還是用,保持上線的狀态?
吳言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自己也不敢告訴她自己是什麼,隻是盡量的像計算中的數值那樣規律的生活。
那是吳言停止地下水道清理工作,在上來的地方看到了站在黑漆漆洞口旁邊的自己。
那時候大概是自己第一次被喚醒,自己醒來的時候整個實驗室外部已經坍塌地不成樣子了,順着紮人的鋼筋走出來,目光空洞地盯着這個黑漆漆大洞,思考着這個洞似乎需要被填上的人類安全系統問題。
吳言穿着厚厚的隔離服,打開霧蒙蒙的頭盔,眼前就出現了一個少女身上隻穿了一個白色的工作服,雙腳上沾滿了來時泥濘的黑土,有些濺到了小腿處。工作服隻是穿在了身上,頂上的扣子沒有系上,松松垮垮地散開,露出了有些隐約可見的白皙皮膚。
她的眼睛大大的,烏黑的頭發垂落在兩側,順着面龐有些随風吹起,一些細碎的發燒掩蓋了漆黑的目光,高而翹挺的鼻梁,殷紅的唇部不由自主地微微張開。加上她整個人纖瘦苗條,縮在白色的工作服中,在幾近傍晚的黃昏下,淡紫色和金色交相渾映的傍晚,在有些腥臭和枯爛的回收區有這樣這樣一位出塵的女性,讓吳言忽然感覺到整個世界都黯然失色的沖擊感。
穿這樣衣服的,吳言隻看到過以前隔壁研究所裡面從中央調來的研究員,他們總是看上去神采奕奕,和F區大衆都是下一秒就要就地死亡的憊懶氣氛不同,他們身上有一種還未被F區死亡氣息蔓延的新物種。
很快,這個實驗室随着一場巨大的爆炸,以巨大的死氣又一次重新浸入F區的懷抱。
從此以後,F區再也沒有精神奕奕的人,隻有滿臉死氣和疲憊的人。
吳言就是在這個滂臭死亡交錯的世界中,看到了這樣一位從淤泥中開出的鮮嫩花朵,簡直不敢置信。她捏了捏手裡發油的工作服,動了動有些幹澀地嘴唇,小心翼翼地試探性問道:“c區的職員?”
孫堅就是那樣沖着她歪了歪頭,用不太正常的語調回答:“不是,我是孫堅的備用身體。”
“哦,孫堅,您好您好。”吳言許是太過慌亂,從來沒有和這樣幹淨清爽的人聊過天,或是她本人并沒有多少和人聊天的機會,讓吳言隻抓住了一個重點,對方的名字叫孫堅。
孫堅沒有回複吳言,隻是愣愣地看着對方。一陣微涼腥臭的風吹起來,讓她披散在肩膀上的頭發飄飛起來,有些蓋住了她黑色的目光。
吳言不知怎麼,迅速爬上井底的梯子,站到孫堅面前,忽然摘下厚重的手套,伸出有些脫皮的手,小心翼翼地替對方将頭發扣在耳朵後面。
“哦,我看,你的頭發,有點亂。對不起!”吳言結巴地解釋道。
不知怎麼,今日的傍晚天格外的黑,沉沉的雲色從天空中壓下來,帶着怨氣和愠色,就連原本還亮些的月光,也絲絲毫毫并沒有從天空中漏出來。
吳言走到一邊,眼疾手快地脫下了身上厚重發臭的防護服,将它們扔進高高的垃圾回收車中。
“你來這裡做什麼?”吳言一邊問,一邊從一堆破爛的架子上尋找一盞臨時的太陽能懸浮燈,好方便找到回家的路。
準确的說,萬一身後的女孩要與自己同路的話,她看上去需要一盞懸浮燈,吳言勸解自己道,順便又十分好人的翻出了一雙略有些大的皮靴給孫堅。
孫堅還是呆呆的站着,看着吳言詢問自己,不知道回複什麼,她的語言闆塊正在盡力收集各種信息幫助她參與這段對話,但孫堅并不想以謊言的方式開始,所以一直不說話。
吳言找到了懸浮燈,七手八腳地從架子上輕松一躍,身上原本幹淨的衣服沾上了點點鏽迹,一盞忽閃忽閃的懸浮燈在吳言後面,看上去運行的有些卡。
吳言走到孫堅面前,無措地指了指身後的燈,說道:“你可以用它回家,你知道你家在哪裡嗎?”
“我不記得了。”孫堅這句話接的很快,說完就繼續直直的等着吳言的接話。
吳言眨了眨眼,對方回答的有些直接,幾乎可以說是登堂入室的透亮。
盡管吳言知道這在污染區不算什麼,但還是不太理解,誰,竟然想要和一個清掃員搞?
“額,那怎麼辦?”吳言搓了搓手,一小撮頭發汗津津地貼在頭皮,在身體的有些皮膚上還有些暗暗的發黑。
“你可以收留我嗎?”孫堅直接問道。
“我?”吳言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伸出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反問道,“你确定?和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