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許太太，請不要傷心。”

許岸站起來，目光溫柔地看着那個黑色的袋子，摘下了手上的戒指，隻留下一枚無名指的婚戒，輕柔地撫摸着那個黑色袋子。

“這裡是我的丈夫？”

“是的，許太太。”

“謝謝你，4940，辛苦你帶瑞瑞去休息吧。”許岸溫柔地抱着那個黑色的袋子，竟然好不嫌棄地把裡面的屍骨挑出來，送入了存儲室中的小型焚毀爐。

“好的，許太太。”墨禾根本沒有察覺人類的細小表情變化，她溫柔地将蘇瑞抱回房間，給她脫了鞋子和外套，蓋上了被子。

蘇瑞昏睡了一整晚，淩晨的時候，她模模糊糊地清醒過來，墨禾正在給她物理降溫。

不知怎麼，從晚上開始蘇瑞就高燒不退。

直到早晨，蘇瑞幹啞着嗓子睜開眼，墨禾正溫柔地看着自己，蘇瑞起身毫不猶豫地給了對方一巴掌：“愚蠢。”

直到下床的時候，她渾身酸痛，差點跌倒在地上，被墨禾一把摟住。

“放開我，”蘇瑞看着墨禾，眼裡全是痛苦，她幹啞着嗓子沉聲說：“我再重複一遍，放開我。”

過了幾秒，墨禾默默地松開了蘇瑞。蘇瑞立刻沖向母親的房間，一看到床鋪上安睡的母親，立刻松了口氣。

她站定，清了清嗓子，又揉了揉蓬亂的頭發，溫柔地喊道：“母親，起床了。”

許岸仍舊安然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蘇瑞忽然覺得自己不敢走過去，她冷靜地又清了清嗓子，使勁用右手掐了一把左手手臂，還覺得不夠，向下掐了一把大腿，這才控制聲音：

“母親，我是瑞瑞啊，起床了。”

空氣中是好聞的桂花香，也是母親最愛的香味，蘇瑞明白了，一定是父親忘記給母親泡桂花茶，母親賭氣呢。

原來是這樣，她釋然地笑道，立刻跑去客廳親自泡了一杯。

也不管玻璃杯上熱氣騰騰的熱水對手指的摧殘，也不敢自己小小年紀怎麼可以拿得動這麼燙的熱水。

她還是一意孤行，用眼神制止了墨禾的幫助，深吸一口氣，屏氣呼吸把桂花茶送到了許岸的床頭。

這一次，蘇瑞靠的更近了，她拽着母親的床單，不敢更加靠近地輕聲呼喚道：“母親，起床啦！”

“桂花茶也泡好了。”

“母親，母親。”

長久的沉默，蘇瑞也愣住了，一股惡寒從她的身體中竄出來。

但她還是不肯動，一直到床頭的桂花茶冷了下來，她才低下頭，半會兒，又笑出聲。

“呵呵，母親，”她弓起身，爬上床，騎在許岸身上狠狠地搖晃許岸，“你可是我的母親！我可是你的瑞瑞！”

兀地，她又害怕似的将許岸的衣服整理好，被自己揪地不平整的地方仔仔細細的鋪平鋪好，就像是覺得自己玷污了對方似的。

“算了，算了。”

蘇瑞慢慢爬下床，年僅7歲的她在母親的屍體和父親的骨灰中間睡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動不響。

隻是睜着眼睛，默默流淚。

墨禾想要陪着她，但也隻敢在門口站着，蘇瑞也沒有管她。

蘇瑞睡了多久，墨禾就陪着站了多久，一個硬生生地躺着，一個孤零零的站着，也不說話，也不交流。

一天一夜以後，蘇瑞的眼神變得更加幽深恐怖，墨禾仍舊一直跟着她，隻要蘇瑞有報複對方的念頭，墨禾就會第一時間制止對方。

“我殺不了他們，對吧？”

“不要想着殺，他們是殺不死的。”

蘇瑞尖利地看着墨禾，頭腦一陣一陣地鈍痛，這幾天更是痛得厲害。

“我的腦子經常會痛，我經常會忘記東西。”

“這隻是敏感神經短時間内多次重創的恢複手段罷了。”墨禾給蘇瑞倒了一杯桂花茶，安撫性地揉了揉對方的腦袋。

墨禾明白，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蘇瑞已經被般若盯上了，隻有她徹底忘記這段回憶，才能夠讓般若以為關于她的計劃徹底失敗。

“殺不死他們怎麼辦？”蘇瑞看着墨禾，目光赤裸裸地盯着對方，似乎想要看透墨禾的大腦。

“人永遠無法隻在善和惡之間挑選一樣。”墨禾端坐着，乖巧地把手放在腿上，一時間不知道誰才是大人。

蘇瑞不屑地笑了笑，陰冷狠厲超過了她原本的年齡，因而語氣上顯得格外恐怖：“笑話，我管他善還是惡，我要他惡有惡報、萬人唾罵、不死不休！”

“我要殺了他們！”小小的蘇瑞目光猩紅，因為仇恨顫抖的紅意影響着大腦。

殺了他們！要殺了他們！哪怕是同歸于盡，也要殺了他們！！

“殺了他們有什麼用！這件事情就結束了嗎？”墨禾耐心地勸說道，“你是殺了他們，那蘇擎先生具體的死因你還是不知道，有什麼用嗎？”

空氣安靜下來，蘇瑞沉默地看着面前的桂花茶，閉上眼睛，痛苦地說：“是啊，我要查清楚父親為什麼死，我要用真相審判屠戮者。”

苦痛的情緒在兩人之間傳遞，死亡訊息如同長明燈一般炙熱地燃燒在蘇瑞的大腦和心中，激起澎湃的仇恨和悲痛蔓延在身體各處。

“好快，”蘇瑞呆滞地盯着牆壁上嫦娥奔月的塗鴉，兔子被模糊成了一個光暈，“明明前兩天我們還在一起吃飯，他答應帶我去研究所看看，我答應給他一個驚喜，讓他看看你。”

蘇瑞忽然想起那對機械的假鴛鴦，在波光粼粼的湖邊繞着湖水一圈一圈的旋轉着，那是人類對逝去生命的留念，這種過分的留念逼迫對方硬生生24小時工作。

死亡，我已然向你昂首又低頭，可不可以讓父親找到母親，可不可以讓他們的路不再如此坎坷，可不可以憐憫憐憫牽連的無辜者。

“嗯，這件事情很困難，但也不是完全做不到，”墨禾敲擊着桌面，“隻是需要花費一些時間。”

雖然蘇瑞執行不了，但是自己無名無姓、無生無死，當然可以幫助蘇瑞完成這個複仇的巨大計劃。

從此以後，蘇瑞就不是背負仇恨的孩子了。

自己死去也沒關系，這個世界上墨禾的存在本來就之于蘇瑞。

蘇瑞喜，墨禾喜，蘇瑞怒，墨禾墨，蘇瑞悲，墨禾悲。

蘇瑞高興地手舞足蹈，墨禾就陪她在日光燈下跳舞；蘇瑞因為練琴苦惱地吃不下飯，墨禾就幫她調整喜歡的旋律；蘇瑞要殺光緻使父母死亡的劊子手，那墨禾就是她手上最鋒利的長刀。

“我說過，我身體的每一個零件都刻着你的名字。你想要的，我一定會幫你完成的。”墨禾輕聲說道。

沒過幾秒，蘇瑞暈倒在桌面上。

墨禾笑了笑，這才敢大膽地輕輕地摸了摸蘇瑞的腦袋，這個4940的時候手感完全不同，每次觸碰蘇瑞，就像是上天的恩賜。

她剛想要壯烈犧牲自己的時候，沒想到蘇瑞突然醒來，對着自己大腿紮了一針什麼，墨禾來不及反應就昏睡了過去。

蘇瑞冷哼一聲，拖着一隻腳把墨禾拉回了辦公室，

她重新改了對方的系統模式，讓她清空所有記憶，以“人”的方式存活。

她會生活的很好，像正常人一樣，吃飯、睡覺、工作，偶爾看看八卦，甚至會，蘇瑞低頭想到，談朋友大概是不會的吧。

應該不會，嗯，肯定不會。

最後，蘇瑞留戀地看了一眼墨禾，“你是我的東西，生和死都要向我打條子批準的，蠢東西。”

“其實我也想放你去的執行那個愚蠢的殺人計劃，可看你這麼漂亮，這麼珍貴，我還是有點于心不忍。”

蘇瑞自嘲地笑了笑，“除了父親母親，好像我身邊也就你了。”

小小的蘇瑞，不知道是芯片洩露還是本身的成長，她立刻就像個大人似的，永遠安安靜靜地做事，永遠不聲不響地思考。

隐迹的疼痛宛如深入皮肉的深刺，這種沉痛的仇恨和複仇的意識愈發濃烈，又愈發薄弱——她一眼就看到了他們反抗的結尾。

墨禾安靜地沉睡在休眠倉中，從這一刻開始，她就是一個真正隐藏在人類中的高級仿生人了。

“般若已經查過來了，你拿回父親身體的時候面部數據已經被他們記錄下來了，以後不要這麼莽撞。”

蘇瑞頓了頓，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躺在休眠倉中墨禾的臉，勾勒出一個優雅的形狀。

休眠倉一角，躺着一直毛茸茸的白色球球，仔細辨人可以看到它長長的耳朵，像一隻可愛的兔子玩偶。

在調整地區的時候，蘇瑞毫不猶豫地選了個最遠的地方，“F區很好，他們那裡都忙着生活，沒有人會在意一條多出來的生命，你會适應的很好。”

“再見了，4940。”

“再見，我唯一僅存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