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樓沒有開燈,隻有一點遠處的光,安靜到連呼吸聲都是一種驚擾。
劉婧已經把麻花辮拆了,柔順的長發散落肩前,她的妝有些花了,但不影響她本身的好相貌。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無需過多修飾便宛如明珠。
她的聲音帶着羞澀,像婉轉的鳥鳴,小聲但足以讓眼前的人聽得清。
“何映,我喜歡你。”
樓道的拐角離兩人不過咫尺,饒是阚清早就做好了準備,但真的聽到劉婧表白,還是心裡一抽,連面對梁潼時的挑釁微笑都維持不住了。
她緩緩地蹲下來,抱住自己的雙膝,不斷在心裡默念:等何映拒絕劉婧,她會立即上去安慰劉婧。
以一個朋友的立場給她一個擁抱。
這一天阚清等太久了,她在心裡給何映安排了無數個台詞,哪怕是何映答應,她都有設想過該做出什麼應對。
可她偏偏沒想到,何映會用顫抖的聲音問道:“你……你喜歡的不是阚清嗎……”
劉婧也沒想到他的回答是這個,他們站的太近,她可以清晰地看到何映眼裡的震驚與不解,沒有一點演戲的成分。
——他是真的覺得她們倆應該在一起。
劉婧在那一刻聽到了什麼東西碎掉的東西,她一時頭腦空白,在難過憤怒遺憾等等情緒湧上來之前,她的第一反應是,噢,何映不喜歡她。
劉婧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們對視了一會,然後她艱難地開口:“我已經知道你的意思了……我,我先走了……”
她匆匆地走了,一下樓就撞到了梁潼,他們三個人僵在原地,劉婧眼睛一酸,沒在何映面前流出的眼淚還是滑下了臉龐,加快了速度逃離這四角的混亂。
阚清怕她摔倒,喊了一聲後就追了上去。
他們的動靜很大,梁潼擡頭,和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到台階最上端的何映目光相彙。
三樓的窗是開着的,凜冽的風從上而下刮着他的臉側,而何映居高臨下的打量讓梁潼幾乎如墜寒窟。
“你幹的。”這是一個肯定句。
梁潼沒吭聲,何映明白他這是在默認,突然有點想笑。
明明那麼多次懷疑過,偏偏就是自欺欺人,不停地為梁潼的行為開脫。
梁潼看着他重生後那些搖擺不定和小心翼翼的試探,會不會覺得好笑。
明明都已經跌了一跤,還要自我麻痹着重蹈覆轍,是不是很可笑。
他的語氣開始變得危險,明顯是已經動怒了,聲音沉沉,像風雨欲來的天:“為什麼。”
為什麼要拆散她們,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不告訴他,為什麼還要來招惹他。
梁潼有些無措,這樣的何映太過陌生,像已經繃緊了的線,他稍一刺激就會過了臨界值,然後慘烈地斷掉。
他預感到事情已經走向了無法控制的地步,而他最不擅長挽回。
雙親的争吵是無法勸解的,瀕死的蝴蝶是救不活的,要走的人是留不住的。
挽回不了就放手,母親一直是這麼教他的。堅強了一輩子的女人以身作則,哪怕是最愛的兒子要走,她也沒有任何軟化的迹象,隻是告訴他,留不住就不要強求。
梁潼從小就是個很聽話的小孩,母親讓他别回頭,他就毅然決然地向前走。
可何映是他走了萬裡路也要回頭張望的執念,他放不開手。
于是沒留過人的梁潼拼盡渾身解數,試圖挖出一顆真心給他看,颠三倒四地解釋道:“劉婧上輩子找過我,她們不合适,她沒辦法騙自己喜歡阚清,我做不到冷眼旁觀——”
他回想起劉婧找他的那個午後,咖啡的香甜随着追憶再次萦繞于鼻尖,善良的女孩聲音很輕,問他:“你其實不喜歡何映,對吧。”
梁潼和她不熟,但他看人很準,明顯看得出劉婧不僅是在替好友鳴不平,也是在為自己申冤。
他嘲諷道:“你也沒好到哪去啊。”
劉婧不是安苒那種帶刺的食人花,她很溫柔,不會回擊,隻是搖頭:“她離不了我。”
他們兩的處境太相似,又很難找到人傾訴,不經意時已經發展成了樹洞和樹洞的關系。
梁潼不喜歡和人訴苦,他覺得太軟弱,所以大部分時候都是劉婧在講,然後他“嗯”幾聲表示在聽。
何映畢業後和劉婧的關系淡了,加上他的工作很忙,僅剩的一點空餘全撲在梁潼身上,也不知道劉婧曾經崩潰到和梁潼大哭,不知道這對他以為恩愛的女同性戀在四十多歲就以一方抑郁自殺,一方殉情作為倉促的句點。
“她們會耽誤彼此的一輩子——”梁潼堅定地說。
何映不傻,他當然看得出既然這輩子劉婧能喜歡上自己,上輩子的性取向多半是裝出來的。可他想要的答案其實和其他人沒什麼關系。
他平靜地打斷梁潼:“我們倆不也耽誤了一輩子。”
“梁潼,你怎麼不放過我呢。”
一聲歎息,宛如愛人無奈的縱容,可梁潼看着何映的眼睛,知道這是無可回寰的餘地的意思。
梁潼很想說,我們和她們不一樣。
可不一樣在哪呢?
他快速地搜刮着自己上輩子看過的書,有沒有能照搬的橋段,主角在對方心灰意冷時會說什麼話來力挽狂瀾,可翻來覆去,他都隻能想到一句“我愛你”。
這句話像魔咒,好像說出來生活就會變成童話,撕扯開的血肉會變成柔軟的棉絮。
可梁潼說不出來。
他不懂愛,自然做不到給出一個近乎瞞騙的承諾。而何映也不會因為他輕飄飄的一句話就把一切當沒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