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光小學的早課在七點半,六點四十響起床鈴。不同于現在追求潮流的其他學校會用流行歌作為上課鈴,這裡的鈴聲是八九十年代最經典的那種長短哨,簡潔而有效。
何映醒的很早,事實上,這段時間他的睡眠質量都不是很好。
明明留學時都沒出現認床的情況,出來旅遊反而睡不深,午夜夢回時會無意識伸手向一側,試圖攬住失而複得的某人的體溫。
梁潼是一劑猛毒,他不喜歡成瘾性的東西,卻還是一次次飲鸩止渴。
學長還在床上熟睡,睡得四仰八叉,手搭在上鋪的護欄上,隻能說有這種适應力的人做什麼都會成功的。
何映輕手輕腳地起床,校長給他們安排的是老宿舍一樓,這裡整棟樓沒有單獨的衛生間,隻能在外面露天水龍頭洗漱,洗澡就要去澡堂。
他一過去,正在刷牙的男孩子們就自覺讓出一個位置來,在旁邊好奇地看着何映,嘴裡的牙刷還叼着,含含糊糊地和同伴讨論:“他住一樓诶,唔,是不是新來的老師啊?”
年幼的孩子們總是不太在乎牙齒健康,他們不喜歡辣口的薄荷味,刷牙也是像完成任務一樣飛快地刷着。何映忍不住提醒道:“刷牙要上下刷噢,左右刷會破壞牙齒紋路的。”
孩子們茫然:“啥紋路。”
一個趁另一個張嘴時看了一眼,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激動道:“真的诶!像食堂阿姨刨土豆絲留的痕一樣,一條一條的!”
他們彼此看了看,在滿口泡沫中觀察着平日完全沒發現的細節,伴随着“你有蛀牙诶”的驚呼,笑作一團。
由于何映看起來很好相處,又先開口了,有膽大的孩子就指着他的旅行洗漱裝備問道:“這個是,擰開的嗎?”
何映笑得很溫柔,手一擰展示給他看:“對哦,很聰明啊。”
又有人問:“那個把手是用來幹嘛的啊?”
“像我們的一樣握着呗。”
“但是是梯形的诶,我們的是耳朵型。”
何映把杯子放在台上,梯形的把手剛好形成了支撐:“這樣可以瀝水。”
山裡的孩子用的漱口杯來自社會的公益捐獻,統一都是最傳統的那種,像水杯一樣,他們對何映的東西感到好奇。
“為什麼要瀝水啊?”
“這樣是不是杯底就不會有黑黑的東西了?”
“那個是水垢啦。”
“水垢又沒事,洗的掉的。”
“可是很難洗诶。”
何映耐心地給他們解釋道:“不結水垢是一回事,主要是我住的地方比較潮濕,不瀝水的話裡面會發黴。”
孩子們從課本上學過一點氣候,簡單粗暴地把潮濕定義為南方,他們沒去過這麼遠的地方,甚至有的人還沒出過這個村,看着何映的眼神充滿了尊敬和向往。
何映看着一雙雙澄澈的眼睛,黑白分明,未染塵埃,心裡像突然被一隻手攥住了,又酸又澀。他的目光開始往上偏移,看到了層層疊疊的山,高聳得連飛鳥都難以翻越。
但是他知道,他們總會飛出去的。
校長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面上帶着慈祥的笑,然後拍拍手吸引孩子們的目光:“距離早課還有二十分鐘,抓緊時間去吃早飯。”
孩子們很聽他的話,他們自幼父母就不在身邊,校長是最接近父親的角色,嬉笑着沖去飯堂。昨晚似乎下了雨,崎岖的路上有一些小小的水坑,水花濺起打濕褲腿,他們就這麼笑着跑向了遠方。
何映看向背手而立的中年人,笑道:“陳校長,早上好。”
陳校長點點頭:“早上好。”
他似乎有話要說,又有些拘謹,沒有任何上位者的架子,猶豫了一會才道:“昨天太晚了就沒細談,你們說想來錄綜藝……”
“我原本不想答應的。”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我們這的孩子懂的不多,我怕不符合你們的要求。”
怕孩子們會被歧視,受到傷害,一點點小行為都被放大成錯誤,在網絡上被萬人批判,指指點點。
他們隻是一個小學校,雖然偏遠又破敗,但靠着社會的善款,還是足夠給孩子們提供學習的條件,不需要額外的曝光。
“可他們剛才好奇的樣子,又讓我覺得,他們的眼界不應該局限于山裡。”
“他們很喜歡聽學校的老師講外面的事,還有剛才和你說話時,他們的眼睛都亮亮的。”陳校長笑了笑,歎氣道,“如果有新老師給他們講新的事,我想孩子們也會很高興的。上次有個姑娘來給他們做菜的視頻,他們嚷着用飯堂的電視看了十幾遍呢。”
“小何啊,你既然是負責人,那拜托你,請把對孩子們不好的内容剪掉吧……也不要讓别人罵他們……我們這隻能教他們一些基本禮儀,但都是好孩子,要是有冒犯到的地方請告訴我,不要為難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