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映趕到警局的時候,葉寒雲正在往拘留所的看望窗上畫正字。布滿灰塵的玻璃被指尖一抹,留下痕迹很淺的痕迹,她從容地寫下最後一筆,才擡頭對何映笑道:“麻煩你大晚上跑這一趟了。”
“朋友還用說這些?”何映隔着玻璃确認她身上的傷都得到了處理,松了一口氣,“狀态怎麼樣,有哪裡不舒服嗎?”
“好得很。”葉寒雲學過防身術,身上的傷隻是看着吓人,實際上都沒有傷到要害。她随口問道:“那人真死了?”
“嗯。”何映剛才已經大概了解了事情的經過,安撫她道,“别怕,你這屬于正當防衛,有幾起情況相似的案子最後也沒被判——”
葉寒雲突然笑了,不太在乎道:“那為什麼還關着我。”
她并沒有想從何映這要答案的意思,自顧自地說下去:“因為前幾起都是男人,是失手造成的,到了我就變成了惡意傷人——”
“因為我是女人嗎。”
同樣是同事被家暴時見義勇為,同樣是差點被酗酒的瘋子打成重傷,同樣是随手抓了附近的東西砸向施暴者的腦袋。
隻有強大的男人可以說“防衛過當”,弱小的女人隻能忍耐,不然任何反抗都是蓄謀已久,瘋狗咬人。
何映本身就是學法的,性别導緻的不公平判案他見過太多次了,說到底法律保證的就不是絕對的公平,而是維持最低要求的秩序。他改變不了這個可悲的現實,隻能憑微薄的能力安慰友人:“死者生前患有較嚴重的高血壓性心髒病及冠心病,頭部及身體的傷為輕微傷,死亡時身體内酒精含量為170.05mg/100ml,屬于緻急性心源性循環功能衰竭死亡。”
“而從視頻來看,你的行為對死亡的參與度為5%-10%。甚至酒瓶砸他頭的時候你還留手了,砸的位置不緻死。”
他的話沉穩而有力,足夠讓人安心。葉寒雲笑了笑:“那何大律師,交給你了。”
“好。”探望的時間快到了,何映站起身後鄭重地和她承諾,“你會沒事的。”
“嗯。我相信你。”
葉寒雲看着他走遠的背影,才終于卸下了遊刃有餘的僞裝,環抱住自己,縮成了很小的一團,埋頭到膝蓋裡。
童年的陰影讓她一直對男性深惡痛絕,哪怕是已經被掐着脖子瀕臨窒息,她其實也有别的辦法脫身。
但瓶子砸下去的念頭是如此的強烈,至少在那一刻,她是真的想殺了對方。
惡臭的,狂妄自大的,掌握着大部分權利的,男人。
她厭惡至極。
可到底世界不是黑白兩色,澄渭分明,有像家暴男這樣的壞人,也會有何映這樣的好人。
砸下的酒瓶偏移了幾寸,希望她的良知能換來這世界最後一點善待。
這事并不簡單,施暴者本身有一定的背景,從判案進度的猶豫拖沓就知道有人從中作梗,明明一目了然的判決偏要揪着細節吹毛求疵。
而被救的同事也不配合,她忍受家暴多年,一方面是掣肘太多不好離,一方面也是覺得丈夫會悔改,此時對葉寒雲的态度竟是恨大于感激,一口咬死自己丈夫并沒有想下重手的念頭。
“我被他打了這麼多年,不也沒死嗎……”
外表遠比實際年齡大的女人發着抖,目光遊離不敢直視何映的眼睛,卻還是死咬着不松口,話裡不知道帶着幾分真情:“我老公死了,我怎麼辦啊!”
何映被這發言惡心到了,捂着嘴好半天沒說得出話。
他到底不是專業律師,就算有理論知識,人脈和手段都不夠。可葉寒雲的案子太棘手,能接觸到的律師都不願意接手,有的甚至裝都不打算裝,直截了當地告訴何映:别找了,赢不了。
梁潼看着何映一身寒意地回家,面上是明顯的疲憊,忍不住心疼:“又被拒絕了?”
何映點頭,這幾天他一直在為了葉寒雲的事奔波,艾布納這個資本家說什麼都不肯再給他批假,他隻能下班後再去,忙得腳不沾地,晚飯都沒吃。
他近乎脫力地坐在凳子上,感覺頭有點暈,空空如也的胃向主人發出抗議。
一碗雞蛋面适時地出現在他面前,梁潼伸手摸摸他低垂下來的頭,聲音裡帶着令人心安的力量:“先休息一下,我去給你熱菜。”
何映伸手抓住了他,像溺水者抓住浮木——哪怕他們還在冷戰,梁潼也是他這世上最後的此心安處。
“我是不是……不應該參與進來。”他迷茫地喃喃,“如果我幫不上忙,反而還害了她呢?”
葉寒雲信任何映,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卻有可能錯過了真正能幫她的人。
蝴蝶引發的風暴有很多方向,未發生的過去有太多的走向,他怕自己一步錯,步步錯。
“人總有力不能及之處。”梁潼安靜地站了一會,估摸着何映大概緩過勁了才開口,“不過,确實該往另一個方向想想。”
“葉寒雲上輩子應該也經曆了這個事件,最後脫險了。她的交際圈中,該知道這件事的人應該已經收到了消息。”
梁潼一步步地引着何映的思路:“所以你應該想想,有誰會因為你而不知道這個消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