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牧垚洗了手，走到餐廳坐下。
自從高考之後她去了北京，這個家她也就每年過年回來一次。但媽媽也沒有把房子出租出去，平時大姨會偶爾過來收拾收拾屋子。
桌上擺的幾個菜，一半是從熟食店買的，媽媽隻炒了一個番茄炒蛋，打了一個紫菜湯。
媽媽盯了她一會兒，開口問道：“什麼時候剪的頭發？”
羅牧垚現在頭發比當時剛剪的時候已經長了些。
羅牧垚答：“就上個月。”
羅牧垚也沒跟媽媽說最近發生的那些事，包括她因為那個過肩摔動作在網上意外火了一把，以及那場實驗室事故，還有邬子兵。而她這次回來，是想試探一下媽媽對邬子兵的看法。還想告訴媽媽，她準備回去就交辭職報告。
媽媽問完這個問題後，便也再沒了後頭的話。
羅牧垚問媽媽：“大姨在家嗎？我晚上想去看看她，她愛美，我給她帶了件大衣。”
媽媽答：“肯定在，知道你要去。我一會兒給她打個電話。”
羅牧垚吃完飯，就打車去了江美心家。
現在她大姨跟她家住的就隔了兩公裡，房子是她媽媽借錢給她大姨買的，但大姨沒有退休金，現在也就守着家服裝店。她知道媽媽沒指望她大姨還錢，就是給她大姨買了一套房。
羅牧垚剛下車，就看見大姨已經等在了小區門口。
這麼大冷天的，她大姨隻穿着一身線衣外套，凍得在院子門口跺着腳等她。
羅牧垚下車就挽上了她姨媽的胳膊，她姨媽接過她手裡拎的包裝袋，道：“叫你别給我買東西了，你怎麼不聽呢。”
羅牧垚笑道：“大姨你一會兒看看就知道喜不喜歡了。”
兩個人一進家門，江美心就從廚房裡往外端一盤子一盤子的零食，有她愛吃的闆栗，還有腰果、開心果、巧克力。
江美心道：“我記得你以前一到冬天最愛吃闆栗了，這是下午才買的，我剛剝出來的，就是不熱乎了，上次雨薇回家吵着要吃黑巧克力，是不是你們年輕人現在都愛吃，我下午去給你買了點。還有……”
“大姨。”羅牧垚坐在沙發上，打斷道，“今天這麼冷，你在外頭跑了一天嗎？我就這麼大個肚子，也吃不完。”
江美心道：“你一年回來不了一次，我高興啊。”
羅牧垚問：“楊雨薇呢？她多久回來一次？元旦為什麼不回家？”
江美心偏開頭去，目光躲閃一瞬，才答：“她忙，而且她說就是放假才不能松懈，更多人看直播呢。”
楊雨薇當初考上了長旰市藝術學院，畢業後留在長旰一個舞蹈培訓中心當老師，可是19年那會兒非要出國留學，但江美心沒能力支持她，她就一個人跑去了上海，自己在外頭經曆疫情，江美心怎麼說都不肯回家。羅牧垚也是今年才聽說楊雨薇在做直播，好像是賣穿戴甲。
她望向客廳櫃子裡一大袋子七彩斑斓的東西，對江美心道：“楊雨薇就靠你給她沖流量啊？”
“啊？”江美心遲疑一瞬，大概是沒聽懂羅牧垚的話，隻答，“我也搞不懂她怎麼想的，但有時候進她直播間人也挺多的。看她現在幹得開心，也有正事做，我是不再催她回來了。就是她一直單着，也沒個對象，我急啊。”
羅牧垚擔心話題又引到孟雨凡身上，忙道：“你先試試我買的大衣吧。”
她把衣服從袋子裡拿出來，看着大姨脫掉外套，穿上衣服，在鏡子前轉着圈照，笑得合不攏嘴，也開心道：“好看吧。”
江美心答：“好看，真好看。但你穿着也好看呐，幹嘛給我？我老了，穿不了這麼好看的衣服。”
羅牧垚道：“我要再自己買。你踏實收着。”
江美心看向羅牧垚，眼底全是慈愛，可也忽然有些傷感。
她把大衣輕輕脫下來，疊好放在床上，拉着羅牧垚的手坐到床邊，問：“你光給我買衣服，給你媽媽買什麼沒？”
羅牧垚下意識答：“她不用我買。而且，大姨你不是愛美嗎。”
“誰說的！再說我愛美，你媽媽也愛美啊。”江美心反駁道，“而且你知不知道你本科實習第一次拿工資，卻隻給我買了禮物，你媽媽就吃醋了。”
“哈？”聽江美心這麼說，羅牧垚确實意外。
羅牧垚大三寒假通過一個校友師姐找到了一份券商行研的工作，為了之後申請金融碩士做準備。然後過年回家，她就用實習工資給江美心買了一條絲巾。
羅牧垚問：“我媽怎麼吃醋了？”
江美心道：“她問我，是不是養你養少了，都不跟她親。”
羅牧垚斬釘截鐵道：“我媽肯定說不出這種話。”
江美心無奈笑道：“不是原話，但就是這個意思吧。”
羅牧垚道：“反正我知道誰對我好我對誰好。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我小學剛轉學到長旰，班上早餐牛奶隻有原來50個人的份，就差我的，差了一個月，還是你去學校食堂跟人大吵一架，才給我吵來牛奶喝。從那以後，我就知道我要對我大姨好一輩子。”
江美心聽到羅牧垚的話，哈哈笑了一陣，卻道：“你竟然還記得，我都要忘了。那你怎麼不想想，要不是你媽媽在外頭辛苦賺錢，你哪來的錢轉學到省會？而且你媽媽對自己可摳門了，就對你大方，你從小吃的穿的用的，哪樣不是最好的？那不都是你媽媽給的？這還不叫對你好啊。”
羅牧垚終于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了。
江美心接着道：“而且你媽本來今天要去機場接你，結果她車子漏水拉去修了，昨晚跟我念叨了一晚上，就為這事難受得不行。”
其實這些年每次回家，無論媽媽多忙，都會開車去車站或機場接羅牧垚。
羅牧垚道：“我還以為我媽是還在生我的氣。”
江美心道：“母女哪有隔夜仇喲，你媽媽永遠都是為你好的。”
羅牧垚又在大姨家坐了半小時，八點左右離開，打了個車回家。
路上她接到了邬子兵的電話。
“在哪呢？”男人問。
羅牧垚答：“出租車上。”
邬子兵問：“在做什麼？”
羅牧垚答：“剛看了我大姨，現在回家。”
邬子兵沉默片刻，道：“想你了。”
羅牧垚十分認真地答：“我也想你了。”
邬子兵道：“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羅牧垚答：“後天。”
邬子兵卻忽然問：“不開心？”
羅牧垚總是會一次又一次地為邬子兵對她情緒的敏感程度吃驚。因為很多時候，是邬子兵說出來她的感受，她才後知後覺。
她答：“嗯，感覺我可能做錯了。”
邬子兵答：“那就改，都來得及。”
羅牧垚抱着手機，聽着男人溫柔的聲音，剛才從大姨家出來時那種心口堵塞的感覺消失了不少。
女人答：“好。”
邬子兵道：“我在家等你。”
羅牧垚到家後，看見媽媽獨自在卧室裡忙碌。她從半掩的卧室門往裡看見，媽媽正在用筆記本電腦工作。
她回到自己卧室，坐到桌前，有些郁悶。
就在這時，她才發現桌上竟然放了一盤子切好的蘋果，就像以前高中念書的時候大姨每次切好給她的那樣。
羅牧垚用叉子紮起一塊蘋果，發現切得醜醜的，可是她的心卻一點點揪着疼。
就在這時，她手機忽然響起來，一看是林欣然的來電。
“喂欣然，怎麼了？”
電話對面傳來林欣然的大哭聲：“羅姐我把手給切了！流了好多血，怎麼辦呐……”
“什麼？”羅牧垚聞言立刻起身，道，“先止血，使勁按住傷口，然後找幹淨紗布包起來，你在哪呢？”
林欣然抽泣着答：“我在家，我切猕猴桃……結果誰想到那麼軟就……我止不住啊，血流了一水池子，怎麼辦我會不會失血而死啊……”
羅牧垚已經跑出了卧室，道：“不會的，你等着，我去你家找你。”
她路過媽媽卧室的時候，對媽媽道：“媽，林欣然切到手了，我去下她家。”
媽媽聞言立即走出來，問：“怎麼切到手了？這麼嚴重嗎？這都幾點了？”
羅牧垚一邊換鞋一邊答：“她家旁邊就有家醫院，沒事，我不會太晚回來。”
說完她就跑了出去。
羅牧垚路上跟林欣然打電話的時候，林欣然說已經止住血了，但家裡沒有紗布，羅牧垚就跟她幹脆約在醫院門口見面。
一見面林欣然就開始吐槽：“那是我今天新買的刀，家裡刀都生鏽了，我買的猕猴桃還有橙子本來準備做個水果沙拉的結果……”
聽着林欣然的吐槽，羅牧垚隻道：“新買的刀？那就好，沒鐵鏽。”
“啊……”林欣然又抽了一下。
羅牧垚領着她挂了急診。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這段時間老帶人挂急診。
林欣然家附近的醫院是個小醫院，急診就隻有一個中年男大夫。
男大夫抓着林欣然的手指，開了一瓶消毒酒精，一股腦倒了下去。林欣然閉眼抓着羅牧垚的胳膊，但還是疼得叫了出來。
等消完毒，做完包紮，醫生給林欣然開了破傷風。兩個女人還在醫院裡找了一會兒在哪打針，最後才發現，竟然就在急診診室另一側，坐着一個中年護士，和診室中間就隔了個藍色布簾。
羅牧垚陪着林欣然坐在護士這邊打針，與此同時，急診診室那邊來了新患者，羅牧垚剛才在外頭就看見了，是一對母子，男孩看着才三四歲大。
忽然，她聽見那個中年男醫生很憤怒地指責道：“你是怎麼當媽的？大晚上的不看好孩子，讓小孩摔這麼大一跤！”
随着醫生話音落地，也傳來了小男孩要掀翻屋頂的哭聲。
媽媽連忙抱起孩子哄，還一個勁兒跟醫生解釋道：“我在公司值班呢，她爸在卧室裡沒注意客廳，醫生您看這磕一下會影響孩子大腦發育嗎？”
醫生道：“我隻能看外傷，你明天帶去兒童醫院給孩子做個全面檢查。”
媽媽聞言，立即道：“啊……可是白天要上班啊。”
醫生語氣明顯不耐煩道：“不會請假嗎？我已經說了該怎麼做，你不按照我說的做還問我怎麼辦？你這媽當得夠失職的。”
羅牧垚站在藍色布簾後頭，從邊縫看出去，看見那個媽媽并沒回答醫生的話，而是皺着眉低下頭去打開了手機。
羅牧垚猜測這個媽媽應該是在想辦法了，隻是她不知道會是什麼辦法。
林欣然打完破傷風，羅牧垚陪着她離開醫院，在繳費處正好跟那一對母子撞上。
媽媽抱起兒子，行色匆匆地準備回診室，羅牧垚看着迎面過來的媽媽，不知為何心中湧起一股沖動，她張口道：“怎麼當媽媽都可以。”
那個媽媽明顯愣住了。
林欣然也不知道羅牧垚在做什麼，下意識拽了羅牧垚一下。
但羅牧垚咬了下唇，接着道，“您下了班，大半夜還帶孩子來醫院，已經是個很好的媽媽了。别聽那個醫生說的。”
林欣然看了眼那個女人驚愕的反應，笑着打圓場道：“我朋友她，她就是誇您厲害呢。呵呵，呵呵。”
女人這時也看着羅牧垚跟林欣然笑了一下，道：“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