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憊又饑餓,加上孤身回營,說話自然硬邦邦的。左右不敢多話,隻将事情簡單說了,等送到帳外,就不敢跟了。
趙誠璋皺緊了眉進了大帳,内裡燒着炭盆,熱氣撲面,被凍得幹澀的雙眼,也舒适不少。她邊走邊脫外袍,順手将佩劍擱在内外區分的櫃子上,就打算躺下安歇。
内帳隻點着炭盆,沒有燭火,小床的床幔放下了。趙誠璋不曾多想,先行坐下,彎腰脫靴。
然而細微的呼吸聲音,還是鑽進了耳中。趙誠璋屏息,一個彎身右手護在身前,打量了帳内确認再無痕迹,左手飛快拉開了床幔。
淺淺的呼吸聲,饒是趙誠璋眼力好,也是定睛後,才在厚被子中,依稀辨别出了個人形來。
帳外的守衛聽得不對,遲疑中還是沖了進來,喝道:“屬下在!”
“怎麼回事?”趙誠璋站起身,還有一隻腳赤着,回眸中隐含怒意。
“禀将軍,這便是救回來的七個孩子裡,唯一的女娃子。若非她瘦弱又病着隻能……隻怕早就被鮮奴賊子殺了。”華墨趕過來解釋。
“我是問,她為什麼會在我這裡?”趙誠璋順勢将靴子都脫了,就在一旁坐着,一雙腳不耐煩地敲着地。
“她……她是個姑娘啊?思退姑娘不在,咱整個行轅,除了将軍這裡,還有哪裡好留她?将軍,她能活着都算難得,那一身的傷,鮮奴真不是人!”華墨咳嗽了一聲,指了指台面的藥膏一類,又道:“郎中說了,這些都得抹,還得勞煩将軍……照看一二!”說罷,忙拉着守衛頭也不回地跑了。
趙誠璋一眼認出那些藥膏都是鐵打損傷的好藥,不由皺着眉。她聽出華墨語中的恻隐,疑惑于那孩子的傷勢得多重,便蹑着腳步上前。而這一會兒這麼大的動靜,那孩子也沒醒來,眉頭深鎖着,呼吸仍舊急促。
掀開了半被,趙誠璋更是倒抽口涼氣。女孩赤裸的身上還蓋了一層上好的棉布,也從裡透出了血色。一道裂傷由鎖骨處縫合,應是連到了後背。她的胸口和右腿依稀能看到固定用的木闆,顯然有骨傷。随着被子打開,一股藥味也彌漫開來。
觸目驚心的一具身體,讓趙誠璋深深歎息。她明白華墨言語間的無奈,也的确隻有她的大帳,燒得起炭火保暖,又有她和思退在,能幫她上藥,叫她安穩養傷。隻是今夜不巧,思退不在罷了。
趙誠璋去洗幹淨雙手,拿了藥膏的托盤,放輕動作坐在床邊,用掌心溫着濃墨色的藥,垂目不語。
平州北邊仍有半數的土地陷在鮮奴手中,鮮奴王拔烈小奴是個狠角色,手下聚攏了一幹精兵強将,對齊民狠毒,對治下的普通鮮奴也沒留多少情,這才能讓她見縫插針,用時間換空間,逐漸穩定住局面。
掀開棉布,女孩羸弱的身體映入眼簾,趙誠璋心生憐憫,抹藥也輕柔下來。皮包骨頭一般的人,不曉得是怎麼活下來的,看她的個頭和身量,了不得才十歲冒尖吧?
趙誠璋邊塗邊想着兩州刺史一事,趙業信中寫得很清楚,遴選務實幹事的官員,絕不會掣肘平州的戰事。這批人大抵年關前都能到任,隻是平州州府在樂城,湖州在蘭城。兩城相距千裡,還是尋一個穩健的人,在蘭城辦理庶務。太子會從東宮調人,讓趙誠璋放心。
至于京中為她的婚事起争執一事,反而是最不值得在意的。她是皇帝從戰場裡撿回的孩子,得王皇後撫育,又被皇帝帶在身邊,教授軍機,心胸早非尋常人等了。何況皇帝對此早就有了承諾,帝王金口玉言,趙誠璋更不在意旁人。
思緒紛飛,自然也就沒看到床上的女孩早就半睜着眼,緊緊打量着她。
“醒了?”趙誠璋終于回過神,并不意外這麼重的傷還會醒來,她低聲道:“别怕,你在平州大軍的行轅,現在很安全。你的傷很重,我在給你上藥治傷。”
女孩并沒有完全相信,隻是她沒有任何反抗能力,不得已才安靜打量着。待她發覺渾身動彈不得,臉色更由紅轉白,扭捏後,才道:“謝謝。”
“你的傷極重,又要正骨,郎中應是用了麻沸散,是以你如今動彈不得,也感不到疼。”趙誠璋看明白了她的警惕,心中倒是很贊賞的,才會出言解釋,又道:“這藥膏能拔出你體内的淤堵,等麻沸散的藥效結束,後面定是疼的。你務必忍耐,不要掙紮,讓正過的骨頭再歪了,可就不好治了。”
“謝謝。”女孩啞着喉嚨,顯得氣息不足,很虛弱。
“既然救了回來,這條命不該絕。無論你曾經怎麼想,目下撂開了養傷便是。”趙誠璋轉身取了毛巾擦了手中殘留的藥膏,道:“你叫什麼名?多大了?”
“沒有名,我沒有名,他們就叫我阿姐。”女孩目露遲疑,良久方道:“大概十六了吧。”
“十六?”趙誠璋吃了一驚,旋即明白,倒是多了幾分心疼,輕聲道:“名字的事無妨,将來會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