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就是這麼大的陣仗,将新墾的土地徹底掩蓋,挖掘到一半的水渠也不得不停了工。
土開始上凍,平州以南的百姓早都留足了口糧,開始貓冬。而戰場初平之地,總顯得荒蕪。有鷹隼的蹤迹劃過長空,是鮮奴王放出來刺探軍機的。
趙誠璋早知曉鮮奴擅禦鷹,出征之際便沒帶上京都圈養的——既已落了下成,何必拿出來存個指望?
等了兩日,思退把自己的帳子收拾幹淨,兩張行軍的床挨着擺好,這才将郁離裹成粽子一般,叫了幾個穩妥的軍士,裝進不知哪裡尋來的轎子裡,帶了過去。
她的軍帳距離趙誠璋的大帳才七八步路,眨眼的功夫,鬧這麼大陣仗,全是思退怕她受凍,再讓病勢反複。
待解開那些累贅,郁離的小臉漲得通紅,輕聲道:“思退姐姐,謝謝你。”
“你且歇着,地方不大,但換個大大的炭火盆,卻也方便取暖。”思退也笑,幫着她躺好了,道:“這些日子除卻在郡主處公幹,我都會留在這裡。你有什麼盡管開口,切記,什麼都沒有你的傷要緊。這刀傷看似可怕,實則幾處斷骨,尤其的腿上的,才要格外要緊。即便咱軍中的郎中極擅骨傷,你若不聽話,将來瘸了,可再沒半分恢複的。”
“是。”郁離曉得她的脾性,連連颔首應下,道:“思退姐姐,你忙你的,左右我乖乖躺着就是了。”
“好。”思退将一應清水吃食都放進了,又陪着坐了一會兒,才合攏帳簾離開。
戰事在初雪之後趨于緩和,彼此都在積蓄力量,鮮奴王是被迫,齊軍卻是不願在極端的冰雪中造成不必要的傷亡。
尤其此次從磨至口中逼問出了要緊的軍情,哪怕不需趙誠璋親至,前後布置,也費了許多心思。
這日華墨回來,兩人在帳中議事,一說便是一整日過去。天色黯淡,趙誠璋長舒口氣,道:“就算是漢、鮮兩族之後,隻要是誠心歸順,想讨個平穩生活,大齊怎會無容人之量?移民是上策,待開春後,再徐徐圖之。”
“是。”華墨腹中饑餓,也不耽擱,說完了便走。
趙誠璋站起身,踱着步出來,活動着筋骨,瞧着思退帳内的燭火,忖了片刻,便過去了。
兩人一個坐着,一個半倚着,一起吃着烤的噴香的番薯。
趙誠璋席地而坐,從火盆邊也拿了一個,邊剝邊道:“說什麼呢?”
“郁離想學識字,我笑她心裡着急,手都擡不起來,怎麼學?”思退随口說了。
趙誠璋擡眼看過去,新得了名的人低着頭,番薯都不敢嚼,臉頰绯紅,不知如何解釋。
“既有心思,将來去學便是。”趙誠璋也餓了,說完話便吃了起來,待略填了肚腹,從火盆裡挑了塊木炭,等涼下來,便在張廢紙上,寫了“郁離”二字,拿起來給她看着,道:“瞧,你的名,是這般寫的。”
寫罷又寫“思退”,末了猶豫片刻,将“趙誠璋”“宋璋”一起寫下,道:“這是義父賜予我的姓名,這是我的本姓本名。”
郁離從不懂這些,隻是緊盯着這幾張紙,唯恐忘了。
“思退,随我來。”趙誠璋擦了手,将幾張紙放在郁離的膝上,回了自己的大帳。
“三月啟程歸京,六月十二的婚期,得趕路了。”趙誠璋端起冷茶喝了口,道:“預備的賀儀,怎麼樣?”
“不光是賀儀,郡主離京幾年,此次回去,太子殿下、趙王、梁王、兩位公主的,能不備着麼?”思退掰着手笑:“還有宮中幾位貴人,王家的、柴家的,皇上的,我都準備妥當了。”
“你既清楚,便預備吧。”趙誠璋渾身疲倦,道:“六娘再胡鬧,康王成婚,也是得回去的。我獵得的紫貂甚好,毛皮給她留着。”
“是。”思退笑了,自家主子和穆陽公主私交最密,也是最疼惜這個妹妹,那紫貂皮早就處置妥當,給她留着了。
留在帳中的姑娘瞪着眼睛,将那五個字的形狀刻進了腦海。她尚不清楚皇帝賜姓賜名的份量,卻在荒蕪的心裡,默默許下了願望。
平州的冬雪尚未化盡,身為大将軍的昭陽郡主趙誠璋,已帶着一小隊人馬,悄然離開了戰場。
郁離的肋骨将将好,呼吸急了還有些悶悶的痛,右腿正在長,隻是拆掉了固定的木闆,每日隻準走十幾步活動筋骨,遠不算痊愈。
每日都需将郎中給的藥,在馬車上熬煮了給郁離喝下。是以一路走,倒是散出一路的藥香。
思退準備的馬車又暖和又穩固,鋪了厚厚的毛毯,和她同乘,在路上細細說了京都的諸事。從皇室到臣子,事無巨細,隻怕郁離記不住。
“先皇後共育一女二子,皆成年。盛陽長公主早已出嫁,性子最是和善,太子也是極好的人,娶妻柴氏,乃長安城出了名的大才女,夫妻情深。趙王是嫡出裡最小的孩子,便有些慣着了,秉性也是好的,就是脾氣焦躁,一着急就不管不顧了。”
“武貴妃膝下一子康王,便是今次娶了楚國永嘉公主的人,文采佳相貌英俊,他的外祖乃巨賈,倒是給他養出了個樂善好施的性子,最不缺的就是錢了。”
“梁王的母親出身不高,本是夷女,若不是誕下皇子,也無緣封妃。她的性情最寡淡,宮中養着一株臘梅,每歲盛開,别有風骨,皇上便以梅為封号。但是梁王性子卻和皇上、梅妃不太相似,略是軟弱了些,文不成武不就,太過和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