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陽問的話,她說了這些,也沒說到點。但穆陽沒有打斷她,反而從紙堆裡擡起頭,默默聽着。
“思退姐姐教我學了一些字,但我學認字很慢,今日會了,睡一覺,總是忘記。”郁離禁不住流露出苦惱的神色,歎息道:“是我太笨了。”
穆陽聽出了她的自卑和膽怯,她微微颔首,道:“說完了麼?”
郁離對着和自己同年的穆陽,才敢說些話。是以她點了點頭,望了過去,道:“差不多了。”
“好。”穆陽騰開了寬大的書案,研磨鋪紙,取了一隻羊毫筆,端端正正寫了四個楷書,才将紙張轉過去。
“天降萬物,你我的出生,自己都沒得選。我生在了皇家,享萬民供養,親族和睦,已是罕見,或許你不信,但……我們也有說不得的難處。”
穆陽見她聽得認真,不由想起那個還要稚嫩的面孔,忙收斂思緒,道:“英雄不問出身,如今機會擺在你的眼前,自該發憤圖強。”
“是以我教你的第一句,就是‘妄自菲薄’,意思為自我卑怯,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郁離記得趙誠璋講過,今日穆陽又說起,她露出恍然的神色,才是真的聽懂了。
穆陽沒在意這些,将筆遞給她,人也起身走了過去,自橫平豎直教起,讓郁離站直了身子,雙腳自然開立,筆杆要握牢,又要在手心留足空餘,鼻尖要和筆杆保持一緻,随着筆畫,呼吸也要勻稱。
“寫字寫字,寫出來讓人辨明不難,難在于貴在堅持,寫出章法。你先從筆畫開始,一道橫一條豎,呼吸悠長,筆畫慢慢寫。等這兩處寫熟練了,再寫橫折撇捺。繼而學簡單的字,記其形,明其意。”穆陽的話中,帶着纏綿的懷念,語調柔和,見她不甚明白,又道:“就是記住每個字的字形怎麼寫,要記得清晰熟練;再理解每個字表達什麼樣的意思。”
郁離恍然,屏息開始寫橫。她的手倒是穩定,隻是悟性差了太多。
穆陽将這些心事藏在心裡,在被禁足的這三個月中,每日帶着郁離認字寫字,最初一日隻記得住兩三個,到了後面,積少成多,漸漸才成了句。
而她的身子骨,也在一頓一頓的藥膳中,終于徹底好了。人的精神頭好起來,說起話底氣也足了。
王遐回蜀州前,着伴當送了穆陽生辰的禮,另有一匹才滿年歲的好馬來,明說是給郁離的。他人沒有到,話卻到了。
“告訴那丫頭,這匹馬性情好,初學再合适不過,待馬再長兩年,上戰場也是極好的。三郎送的馬性子太野,仔細不留神摔斷腿。”
那馬自然先養在了穆陽公主府,每日練完了字,郁離都要去馬棚看看它,說些不肯與旁人說的話。
重新回京的康王順利接掌京都府,為了讓自己在朝堂上立足,他很用了些功夫,将積壓的舊案清出了幾件,皇帝調來卷宗一一看罷,甚為滿意,便在大朝之際,淡淡誇了幾句。
康王心中歡喜,但也不敢獨自霸着功勞,隻說是京都府上下用心,自己隻是做了些微末小事。
待到八月十五中秋日,皇室齊聚九闾宮交泰殿,一起賞月飲酒。
郁離充作穆陽身邊的護衛,和清漣一起入宮侍候。而永嘉也随着康王同來,盈盈笑着,同衆人飲酒為賀。
酒席過半,趙王湊過來,笑道:“三哥哥給你找的碑刻,你喜歡麼?”
“喜歡。”穆陽曉得他為人粗魯,但為了自己生辰,也是用了心的,舉起酒盞便道:“重隆雖隔着不遠,但留下的不多,三哥哥費心啦。”
“哼,年底你可不能躲,好生寫幾幅春聯送來,不準找借口!”趙王和妹妹說完,轉頭看向郁離,擡手從随從那裡要來了備好的東西,就這般舉着,道:“給你的。”
郁離怎不吃驚?滿打滿算,她隻見過趙王三次而已,已經得了一匹馬,今日又由趙王親手贈禮,都不敢上前了。
“這是把鍛打萬遍的短刃,給你防身用。那匹馬你要用不慣,到時候帶給郡主就是。”趙王沒有收回手,望着郁離,道:“你是郡主的人,隻是我知道的晚了,找把趁手兵器,多費了些時日。”
“三哥哥給你的,接着吧。”穆陽心中也是覺得詫異的,若說王遐贈馬,是同遊香積寺的情分,趙王此舉,的确有些出人意料。
待她找了個借口拉着趙王去了水邊,将疑惑問出來,卻見趙王的臉色更是古怪起來。
“二哥為她辦了戶籍,聽說也是在找東西,還沒送去罷了。康王富甲天下,直接給郡主府送了黃金千兩。本王不過又給了把短刃,你問這作甚?”趙王心中納悶,估摸着穆陽年歲小,大抵隻知曉外情,便松了神色,道:“這其中緣故,我不能說,你不準問。不過總有一日,你會知曉的,着什麼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