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話,穆陽隐隐約約想到了邊界,但此時她不是個喜歡深究的性子,尚不知情深何物,趙誠璋将郁離托付于她照料,隻要大夥兒待郁離親厚,她隻會歡喜,哪裡會有心思在意旁的?
弘康十六載,深秋時節,平州傳來捷報。昭陽郡主領軍繞後突襲,包了鮮奴的餃子,大戰後,鮮奴王拔烈小奴倉皇逃竄,躲進了深山老林。
如此,平州全境便是回到了版圖之中,甚至向東北擴張出何止百裡?皇帝大喜,親筆書信,勉力趙誠璋,又令她務必追查拔烈小奴的蹤迹,不可放過。随後,又宣召了都察院的左都禦使,将軍報甩在金磚上,狠狠訓斥了一通,讓左都禦使帶回了從前都察院參奏趙誠璋的奏疏,出了一口惡氣。
因此大捷,皇帝下旨祭天。禮部很快拿出了章程,由趙王陪着太子前往城南的天壇祭祀。翌日回宮,皇帝嘉獎一翻,令趙王趙成文執掌長安城南駐軍杜陵軍,手握三萬步卒。
這出乎趙王預料。他本以為皇帝會打發了他領中州州軍,就算很好了,哪知是領戍衛長安四大營之一的杜陵軍?趙王很為此高興,接連一個月都住在營中,和衆将士同吃住。平日操練也不打馬虎,成日光着膀子在校場厮殺,用武力征服了本有些瞧不上他的中級将領,漸漸收攏軍心。
轉眼到了冬至,皇帝在貴妃、梅妃的宮中略坐了坐,身邊隻帶着柏簡,去了含涼殿,一夜孤枕。
一整夜的雪,厚厚積攢了一地。整座城,都藏進了這潔白之中。
趙王妃劉雅去往杜陵軍駐地,不光給丈夫送裘衣吃食,也帶足了酒肉勞軍。京都府衙封印,康王早早上了請安的折子,和王妃永嘉一起入宮,探望母妃,也等着皇帝同來用午膳。
郁離得了三日空,坐着馬車回到郡主府。她還住滴翠軒,竹子上覆了雪,她抓了一把握在掌心,和平州的狂雪,好似沒什麼不同。
她用自己隻算工整的字,第一次給遠在平州的趙誠璋寫信。一封信寫了足足一個時辰,不過兩頁而已,改完謄抄,小心翼翼封好,才算結束。
她揉着酸脹的手腕,走到小院中。小池塘早已結了冰,依稀看得到紅鯉擺着尾,動作也變得緩慢。冰上殘着枯敗的枝葉,郁離拔了幾根,陡然生出股煩悶來。
穆陽午後才起身,磨磨蹭蹭打扮好了,鑽進馬車,打算入宮陪陪皇帝。雪天難行,駕車的人謹慎,一路緩行,穆陽都在車裡打起了盹。
将要進宮之際,卻瞧見東宮詹事打馬飛奔,即便極力壓制,也掩不住他滿目凄惶。
太子驟病,昏迷不醒。
這則消息,不過一個時辰,滿宮皆知。待到黃昏,京都震動。
太醫院整院趕至東宮,連呼吸都放輕了。
穆陽跟着衆人等在寝殿之外,心内焦急,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柏簡搬來一把高椅,皇帝就坐在寝宮之外,單手扶額,說了第一句話:“春柳營封鎖東宮,各府随侍侍衛,在外廊統一看管,無旨,不得随意走動。”
“葉清歡,着人去杜陵軍,将趙王、趙王妃請回府中,無旨,不得随意走動。調兩衛控鶴,在春柳營外圍駐防。進出人員,嚴查。妄動者,格殺勿論。”
“臣領旨。”葉清歡不敢耽誤,差遣得力手下一件件安排辦妥。
随着皇帝的幾道口谕,在殿外的人,無論心中什麼想法,都低下了頭。
殿内病重的是齊國的太子殿下,更是他們的弟弟、二哥。這一輩一起長大的,對他都是真心欽佩,又帶着骨肉儒慕親近。
然而此刻,太子是儲君,是東宮之主,是大齊未來的天子,東宮的身份淩駕于諸人之上。
直到天黑,院首林開文終于走了出來。老人的鼻尖通紅,臉上帶着熱汗,不等皇帝開口,先道:“暫且穩住了。”
聽到的都如釋重負,皇帝也藏不住緊張,弓着後背,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勞累過重,一直得不到充足的休養。今歲暑熱,加劇了消耗,太子貴體消瘦,才至昏厥不醒。臣已穩住太子,雖是昏睡,亦是休養生息。如若能好生養着,三個月内,務必不得勞心費神,才能确保無虞。”院首對着皇帝,也沒藏着掖着,道:“若還費心費神,臣也沒什麼辦法!”
皇帝颔首,道:“朕知道了。”
“你們回去。”皇帝擡起眼,看着守了大半日的孩子們,心中寬慰,但他是皇帝,有些話不能等。他道:“盛陽,帶好孩子們,日裡多來東宮,幫襯太子妃一二。小六,你最調皮,你二哥沒好利索前,不準你來煩他,每日進宮給朕問安,不準找借口。康王,管好你的京都府。康王妃,就留在府中,管好王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