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中糊名,實在要害,穆陽心挂禇良,卻也無暇分心。整一日夜,才将一百零六人、各三份試卷糊完名。禮部擅書者,開始仔細謄抄。又兩日,才抄寫完成。
柴希玄沐浴更衣,在太學祭祀了先賢,繼而開始閱卷。謄寫皆用台閣體,以油煙墨抄寫至雪白的紙張上,隻在左上用紅宣貼着,标記号碼,待評卷落定後,由穆陽拆糊名定人。
雖已年高,面對如此多的考卷,柴希玄仍精神抖擻,隻以清茶醒神。白日閱卷,子時休息。如此三日,柴希玄着人去請穆陽。
步入殿中,穆陽望着柴希玄疲倦的面容,不由道:“父皇允準先生自選幫手,又何必……”
“既是首開,自該慎之又慎。祭酒不在,這天下唯有老夫親力親為,才能堵住悠悠衆口。”柴希玄勉強笑了笑,道:“參考者一百零七人,一人因病隻考一門,自無入選資格。我見殿下并未糊她的名,應是與我一樣的念頭。餘下一百零六人,老夫擇出十七人,皆在此處。”
穆陽不再勸勉,隻是行了半禮,道:“餘下的,我定辦妥,先生請歇息。”
“好。”這次柴希玄不曾推拒,颔首應下,道:“那便請殿下定名,再将這些送入宮中,請皇上過目。即便人少,但老夫自認,這些卷面、這些文章,無人敢置喙。”
“是。”穆陽着郁離抱起那些試卷,道:“先生盡管放心。”
二人在丹領的護衛下,回到供奉文殊菩薩的大殿中。穆陽道:“守在門口,本宮親自來就是了。”
郁離放下試卷,不敢多問,來到殿外守着。将近黃昏了,但瞧穆陽的架勢,是打算盡快做完,連夜入宮上奏的。
青石闆路的兩邊都是掃去的積雪,被殘陽波及,讓郁離想起了平州的山頂,在這時候就是這樣的。跟在穆陽身邊這些時日,一切平穩,待張榜之後,過了年節,她就可以回平州了。不知道郡主又在忙些什麼,她總是很忙,忙着庶務,又要盯着州軍。
神思恍惚之間,迎面過來一人,是太學官員的裝束,與她拱手輕聲道:“我家大人請姑娘過去一趟,方才殿下取卷面,漏了兩張。另有兩句話,還請這位大人轉告殿下。”
郁離道了聲稍後,轉身進殿,穆陽已經聽見了,道:“你速去速回。柴尚書年老,忙這幾日,有疏漏也是尋常事。”
她正拿着一張卷子細看,神色惋惜。
郁離答應了,她走快點不過半刻鐘的事,便退出去合上了門。男子側過身,笑道:“請。”
郁離抿着唇,眼底瞧見雪堆上隐約有油彩,她跟在男子身後,行出過半,皺着眉道:“大人在何處供職?”
“供職太學,這些日子在柴尚書處辦事。”男子步履從容,微側過臉,鬓發一絲不苟的,與郁離攀談:“比不得姑娘在六殿下身邊行走舒服。”
郁離放慢的步調,眉頭漸漸鎖了,道:“你在撒謊,今日我見過柴尚書數次,他身邊的人,我都見過。”
“女科這般大的事,姑娘怎麼斷言,尚書身邊的人都見遍了?”男子随着她的腳步停下,和煦笑道:“前方便是柴尚書所在,姑娘一見便知。”
郁離卻不上當,袖中的匕首滑落,她緊緊握住,後撤半步擡手格擋。分毫之間,擋開了男子刺出的短刃。
顯然男子也沒料到郁離的反應如此之快,皺緊了濃眉,便要與她纏鬥。
哪知郁離判斷極快,也渾不戀戰,高聲道:“有刺客!護衛穆陽殿下!”随即仗着身量不高,從鐘架底翻過,頭也不回,朝穆陽所在沖去。
未及靠近,已經嗅到了濃濃的煙味。一同趕來的宋豐來不及問怎麼了,先去拉門,門卻拉不開,是有人從内做了手腳,她分毫不亂,擡腳踹去。
殿門經不住女将這樣的動作,兩腳就踹開了。兩人入内,但見一蒙面人拿着火折子正欲引火,而穆陽趴在書案上。
蒙面人一身太學官服打扮,行事果決,将火折子丢在了還沒拆封的試卷上,開窗逃走。
宋豐和郁離都沒執着于追人。郁離扶起趴下的穆陽,用手按在她的脖頸旁,先松了口氣,繼而掐了人中。
穆陽恍惚睜開眼眸,喝道:“卷子!”
“無妨。”宋豐将準備着的一碗蓮子羹、一壺熱水全潑了上去,那卷子隻燒了些許,并沒引起大火,即便沾染污濁,隻要還在便有辦法。
“宋校尉,煙味,柴尚書。”郁離蹲下身,先将穆陽背着,繼而道:“出去。”
丹領的人反應迅速,宋豐眼見後殿燒起來的火,口令說得飛快:“将所有試卷搶出來,去柴尚書處!”
穆陽是被人用藥帕子捂暈的,這時候渾身軟綿綿,使不上力氣,但她想得極快:“丹領人多,更有控鶴在外。即刻封鎖太學,不得任何人出入。”
“是。”宋豐松了口氣,她也想到了封堵太學,由穆陽下令,自然最為妥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