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怔住了。他并不曉得妻子懷孕,瞧着永嘉的神色,也不是有意隐瞞。狂喜和憂急同時沖上腦門,驅散了因太學案子焦頭爛額的心境。年輕的男子發覺自己竟是手足無措,半晌後才軟聲安慰:“你别急。”
陶靈就是此刻趕到的,待掀開厚重的被子,瞧見那血色,便知曉不好。她看向可謂鎮定的雍容女子,直言問道:“王妃可曉得自己有孕在身?”
“我曉得。”永嘉沒有隐瞞,道:“隻是不曉得坐得住還是坐不住,才并未聲張。我打算待這一胎坐穩了,再告訴殿下的。”
“請伸出手。”陶靈沒什麼心思聽這些王公貴婦的愛恨情仇,也不在意永嘉本非齊人,她隻是放好手枕,屏息把脈。
“不足三月,胎像不穩,沒留住。”陶靈有了結論,言語間也沒什麼忌諱,道:“下官需開一劑湯藥,幫王妃将淤血一類排出來。餘下的,将養三五個月,元氣可恢。”
康王繞過屏風,道:“陶太醫,可否請你照料王妃湯藥?”
“王妃年輕,雖是小産傷了元氣,卻不打緊。”陶靈直言:“殿下,下官隔幾日自然會登門請脈,調整藥方。今日亦會留下,以防不測。”
陶靈是出了名的壞脾氣,肯說這麼多話,也是看在王妃小産的面子上。從前有林開文,如今她的師兄孫露白已至長安,成為太醫院新的院首,她更狂妄,京都王公貴族亦或朝中重臣,雖知她的本事,卻畏懼她的脾氣,請又不是不請又不是。
“有勞。”永嘉望向康王,搖搖頭。
康王不得已點了頭,而陶靈也沒因此記恨,從随身藥囊中取了幾枚新煉制的保神丸,要了碗熱水,扶着永嘉吃下。
陶靈自去熬制湯藥,而康王從婢女口中得知了實情,此刻在一邊坐下,道:“王妃,你我夫妻一體,從前是有不睦,也都過去了。這個孩子,同你我無緣份罷了,别為此事内疚憂心——我是你的夫,便你不說,我竟全然無覺,真是愚蠢失察。”
夫妻一個虛弱躺在床上,一個躬身坐在高椅,卻是這幾年難得的平靜。永嘉早知道康王是個善良的人,但她自己有心結,自做不到真心結交。
“成婚前我答應過你,無論何時都是作數的。”康王卻在深深反省,他見識過了帝後真情,也看到母妃在深宮的無奈凄涼,面對永嘉,總會升騰出照拂的心思來。從前是意氣之争,如今卻又何必?關起門來,他們就是夫妻,對自己的妻子低頭又有什麼難處?
這般想着,康王也說出了口。他扶着雙膝,道:“這個孩子沒了,我既歡喜又悲傷。歡喜你肯冒險為我受孕生下子女,悲傷沒能留下來。崇輝,我們不要彼此折磨了。”
永嘉别開臉,半晌後,方道:“殿下,多謝。”
康王心中一松,明白她是答應了。他記着陶靈的囑咐,沒再多說什麼,隻是站起身,默默退出去。
然事連一處,康王本是在内書房自省,關得本求見回禀,終于查到了與南楚勾連的線索。
康王看過信箋,擰着眉思忖良久,沉聲道:“備馬,本王要入宮。”
宣政殿中,皇帝正和葉清歡下着棋。然而這兩個人對棋局,都不算是高手,可見是在打發時間。
棋局過半,反倒是葉清歡穩占上風。皇帝将手中白棋放下,道:“數十年如一日,朕從來都是個臭棋簍子,隻是葉都統,也沒幾分長進呐。”
“臣不擅此道,和皇上一樣,打發時間罷了。”葉清歡也将手心中扣着的棋子放回,道:“皇上得須臾松快,便是臣之心意。”
皇帝對這位心腹大将難得的打趣未置可否,接過柏安奉的溫茶,潤了潤喉,狀似無意,道:“朕記着都統有個幼妹,是既讀詩書,也習騎射的。”
葉清歡心中一緊,但面對天子,他沒有說謊的勇氣,隻好如實答道:“小妹她如今正是好讀書不求甚解的年歲,騎射極好,但……跋扈了些。”
“既是有本事,跋扈算得了什麼?”皇帝望向他,道:“為何不見她考本次女科?”
葉清歡斟酌之後,還是選擇如實回答道:“她覺得忒沒意思。”
“沒意思?”皇帝施施然道:“後日,你帶她入宮,朕要瞧瞧你這位小妹。”
“皇上!”葉清歡擡起頭,難得帶着莽撞,道:“她才十八歲……”
“朕的女兒才多大,已經開府建衙了。”皇帝的臉一瞬冰涼,十成十的警示:“朕是看她能否做事,春柳營需要一位統帥,穆陽更需要一位年輕、忠誠的部下。她自己選了長史,朕就得為她選一員好将軍。此事,朕意已決。”
正有些僵持,殿外傳來通傳,康王請求面聖。
皇帝收起了不愉,道:“宣。”
葉清歡請了罪,不敢置喙。隻是退出宣政殿,與康王擦肩而過之際,被康王瞧出了那一分的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