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禇良的神色,穆陽便曉得她很有興趣,才轉了步履,往那邊去了。她低聲道:“這曲子傳言是前唐懿宗所作,難得既雅又歡,曲譜從來隻在宮中,尺八又難學得緊,沒個十幾年功夫,這一曲斷然吹出。即便技藝熟練了,這一曲中的情志卻難舒展。”
禇良記心好,字句都記下了,才道:“殿下,我聽來尚有絲遺憾。”
“自然了。”穆陽又道:“相傳這支曲子虞公甚愛,隻是在北境的時候,兩人生了嫌隙,很多年不曾見過。待虞公墜馬,才被懿宗接回身邊養病。這一曲傳出來,是一年曲江宴飲,懿宗吹給虞公聽的,這便是曲名來曆了。那時虞公前塵盡忘,這曲子自是帶着懿宗心中的遺憾。你能聽出一二,很是難得。你若喜歡……”
“殿下忘了,那琴你教我了半月,不得已才放棄,連帶着琴房的琴也都收了。”禇良攔住她的話頭,唯恐她說出什麼請驸馬教她的話來,笑道:“臣愛聽,但不想學。”
“也好。”穆陽咽下那句“我也會奏”來,道:“就這裡,隔着水才好聽呢。”
穆陽臨水坐下,趴在扶欄上,金钗下墜着璎珞,随着她的呼吸晃動。禇良身為屬官站在她的身後,心神從那尺八聲中,漸漸放在了眼前的倩影。她瞧着穆陽指尖微動,依稀分辨出宮商角徵羽,後知後覺出或許穆陽并不是想為她請老師來學。
水波渺渺,尺八從歡愉轉至嗚咽,終了在浩浩然中。
穆陽長歎息,道:“陰陽相隔,想必那幾年,活着的人很難捱罷。”
兩人沉默起來,直到盛陽差人來請,才回到席間。
太學一案,漸漸消散于無形。這日黃昏,皇帝本是罰了,得柏安回禀,才用涼茶潤了喉,宣召孟春禾。
女将一身绯色常服,腳踩薄皮快靴,幾步入殿,正欲行禮,皇帝便道:“免了,說罷。”
“是。”孟春禾垂首而立,輕聲道:“與南楚勾結不假,餘人或從水路,或登海船,還有兩人隐入蜀州借道,的确都是往南楚走的。但臣以為,這些都是代價極大的障眼法。”
“繼續說。”皇帝起身踱步,滿腹思量。
“越顯得是被迫吐露,越難追查,卻偏偏全被追查到了,這其中要沒什麼鬼,才是怪事。”孟春禾擡起頭,望着書案,道:“皇上,不如罷手,連臣也不再關注,再着仔細人暗中盯着。”
“你覺着,會在我大齊?在中州?”皇帝的雙手撐着高椅,濃眉收緊,看向從來得力的孟春禾。
“臣不知。”孟春禾頓了片刻,繼續道:“線索全指向南楚,南楚亦有動機。然臣才看過邸報,南楚皇帝疑心太子,年前才鬥了一場,如今除了宮闱和幾個佞臣,其餘的竟都倒向太子。隻是這個時候,南楚皇帝、太子、魏無傷有心無力,他們絕無能力促成此局面。至于魏無傷所為之言,聽來合理,卻破綻太多了。”
“康王妃呢?”皇帝還是問到了永嘉。
“康王妃除卻長公主和宮中,不曾與旁人來往,身邊人也都是康王的人,她……沒有機會。”孟春禾想了想,道:“皇上,臣能安插人手,隻是怕寒了康王殿下的心。”
“安插人手不在此時,休要再提。”皇帝似是挪開了疑心,道:“若非南楚,便是齊人手段。孟春禾,你的話朕準了,人手你自己安排,慢慢查,細細查,不必急于一時。一應銀兩短缺,找柏安。”
“是,臣遵旨。”孟春禾叉手躬身,便以為是離開的時候了。
“孟春禾,朕若叫你離開丹領呢?”皇帝似是終于拿定了主意,仍是俯着身,直直盯着殿中的女将,道:“無論是楚人還是齊人,所謀定不在一時長短。朕在明處,大齊亦在明處,朕需要暗中的人手。丹領,還不夠暗。”
孟春禾擡起頭,滿目驚疑,繼而堅定道:“臣唯皇命是從!”
“好!”皇帝贊了一句,道:“朕會尋個由頭給你轉至别處任職,這些時日你好好遴選忠耿之輩,查清三代人等,務必家世清白。第一要論的,便是忠心!”
孟春禾聽得懂這忠心是指對當朝的天子,她在這時候單膝跪下,道:“臣領命!”
“慢一些,緩一些。”皇帝心中滿意,面上分毫不顯,道:“過些日子郡主便回京都了,前年朕曾與她密旨,她會給你些好手段,也會有新的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