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蘇定北攜家眷抵京後,父女不知深談了什麼,蘇逸便不再出門。隔了幾日,梁王離開皇宮,也窩進王府,靜待婚期。
這日,禇良收拾停當,過了連橋,在鑿金閣等了半晌,也沒見穆陽至。她忖了忖,自是去穆陽的寝殿尋找。
誰料未至半道,便遇上清潮。女官停下腳步,與禇良道:“殿下進宮去了。”
禇良恍然,道:“難怪不見殿下來。是皇上宣召麼?”
清潮猶豫片刻,道:“自殿下搬出宮來,這些年的這一日,無論是否宣召,殿下都會進宮。”
禇良聽出此間别情,她見清潮罕見地欲言又止,便道:“是……特殊的日子?”
“長史心中有數,昨日是殿下生辰。”清潮沒有言明,然昨日尋常過,禇良已然明白了。
今日是慶妃的忌日,而穆陽出生的次日,慶妃便故去了。
她想起昨日穆陽的情狀,暗恨自己渾然不覺,拱手長揖,道:“多謝,我曉得了。”
穆陽入宮,并沒有去拜見皇帝。連清漣也沒讓跟着,她獨去慶妃生前的宮殿,行祭拜禮,默默枯坐了半日,才走了出來。
清漣迎上去,扶着腳下酸軟的穆陽,低聲道:“貴妃、梅妃都遣了宮人邀殿下過去,咱們還出宮麼?”
“出宮。”穆陽的臉色很白,眉眼唯有愁容,搖了搖頭,道:“我自己回去,你去兩位母妃宮中,隻說我身子不爽,今日失禮了,請兩位母妃見諒。”
“我送殿下上了馬車再去不遲。”清漣怎能放心?扶着穆陽出了宮,與清沐了個顔色,才匆忙趕去兩宮。
穆陽的馬車離開深宮,陪着的清沐不敢多言,隻把備好的蓮子羹捧過去。穆陽不忍她白費了心意,勉強用了幾口,也叫清沐寬了許多心。
待至公主府,穆陽本要回寝殿睡下,卻臨時轉了方向,去了長史院。她挑給禇良的人,都是安靜本分的,見是公主到,都是行禮,全無慌亂。
一路走至内院了,穆陽腳下放緩,隻覺得自己過來太荒唐,正琢磨折返。
禇良懷裡抱着什麼,從偏房出來。那間本是琴房,禇良實在學不會,也就用作書房,有些拓稿也被她拿回來夜裡整理。隻是望見穆陽,禇良也有些詫異,幾步走近了,又不好行禮,隻得彎下脊背,道:“殿下回來了?”
穆陽的心安了下來,她道:“才回來,過來瞧瞧你。這是做什麼?”
禇良見她一身素服,隻用了一支烏木簪子将長發理着,腰間也沒有旁的墜子,心中愈發疼惜,便道:“六月天,正是熱時,想着殿下回來能喝點清熱潤肺的,卻是準備遲了。”
“你打算在那邊熬麼?”穆陽含笑問她。
“是。”禇良見她眼底露出的疲憊,一時忘情,道:“殿下若不急,待臣去熬了,喝兩杯再走?”
“麻煩什麼,我和你一起去。”穆陽轉身走在前頭,清沐觑着時機問:“殿下這半日都沒吃點正經膳食,這會兒可是餓了?”
禇良不等穆陽開口,便道:“聽清潮姐姐提過,廚房備着涼面,用麻油拌勻了,爽利好吃。”
清沐心裡松口氣,連忙接話來:“長史也來一碗?”
“那便勞煩清沐姐姐了。”禇良也甚上道,替穆陽拿了主意。
清沐歡歡喜喜走了。穆陽這才啐她:“年歲漸長,心眼也不實誠了。”
禇良懷裡抱着的瓷碗裡,是她從宣城帶來的,都是自己曬幹的一些草藥。她邊掀開陶壺邊倒進去,道:“殿下想吃什麼?若是覺着涼面不好,臣願去置辦。”
“想随意就打發了本宮?才不便宜你。”穆陽坐在小竹紮上,攏好衣裙,擡頭望着午後的青天。
兩人都不再說話,便隻有風聲、水咕嘟作響而已。
半晌後,穆陽才道:“你都知道了?”
禇良點頭,終于直視她的雙眸,道:“殿下入宮,是看看慶妃娘娘罷。”
“嗯。”穆陽将竹紮挪了挪,離禇良更近了,挽着她的手臂,幽幽道:“我沒見過她,宮中隻得她一幅坐像,是嫁入潛邸那年畫的。小時候不覺着,待我從宣城回來,才發現自己和她越長越像了。紫蘭殿自母親故去後,便空置下來,如今我也有個緬懷她的故地。”
禇良轉過臉,瞧她愈發好看的眉眼,輕聲誇着:“你阿娘一定是個極美麗的女人。”
“我也這麼覺得。”穆陽慢慢哭了,眼淚從眼眶蓄出,點點滴滴。從前亡母隻是個意相,模模糊糊的。而這幾年發生了太多事,眼見貴妃、梅妃為親子的思量,穆陽明白,生母與養母,終究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