禇良是孤兒,自是明白她此刻的心境,也就沒說什麼寬慰的話。涼茶煮好,她盛出一碗,待風下吹涼了,彎下身給穆陽喂過去。
碗沿還有些熱意,穆陽就着一氣喝了半碗,仍挨着禇良的肩頭,不肯說話,也不肯起身。
禇良将碗順手放在台階上,猶猶豫豫的,還是擡起手,按在穆陽抱在自己手臂間的手腕。她搭過去的力道很輕,仿佛一朵輕雲,也足夠撫慰穆陽此刻哀切寂寥的心境。
“今後思親難訴,臣願陪在殿下的身邊。”禇良沒敢去看她,眼神落在層雲之外,而穆陽也好似沒有聽見一般。
這一刻,公主亦或屬官,身份已經不重要了。兩人彼此依靠着,呼吸可聞。淡淡的檀香漫開,禇良一點點放緩呼吸,讓心神陪着她一起歸于和緩。
“好。”穆陽終于開了口,垂眸低語:“其實我不是常想起她,我沒見過她,沒有相處過,母女緣分淡,或許不過是顧影自憐,你别擔心。”
“嗯。”禇良心頭狂跳,她道:“從彩鸾峰下來,忙于生計,又要考女科,也沒甚功夫惦念阿婆。你我在世,便好生活着,才是對死者最大的慰籍。”
穆陽先是點頭,繼而直起腰,道:“這不是我在彩鸾峰上說與你的話麼?”
半邊身子陡然松下來,禇良卻笑了,她道:“殿下好記性。”
穆陽瞧着她,也明白她的苦心,才道:“看在你記性好,把我說過的話都記着的份上,我不與你計較!”
兩人相視一笑,穆陽正想說些什麼,院外清沐笑盈盈道:“這涼面看着便好吃,拌着黃芥末呢。”
清沐沒用素日提菜的食盒,将兩隻青花大碗擱在托盤上,一路端來,她也不禁食指大動,隻後悔沒能多端一碗。
配的青瓜絲、蛋絲整齊碼在面碗上,還有炸的酥脆的花生米,一點葷腥不見,隻用醬菜添色。
穆陽見着了,才察覺出腹中饑餓,當下顧不得什麼,攪拌勻了,便吃了起來。
禇良見她肯吃,和清沐齊齊松口氣,她道:“清沐姐姐,你吃過了麼?”
“别顧我了,我可不餓,隻是嘴饞。過會兒大不了去廚房再要一碗,快吃吧。”清沐正欲去那半碗解渴,禇良卻拿起來先喝完了,才去吃面。
她後知後覺,嚼着面條,道:“清沐姐姐渴了麼?這碗我用過了,我去給你再拿隻新碗。”
“不必。”清沐隻察覺到些微古怪,但未及深思,自己去拿了碗,倒了涼茶,奈何一時半刻卻涼不下來。
這些小動作穆陽看在眼裡,隻是白了禇良一眼,沒去戳破。
兩人都是饑腸辘辘了,一碗面見了底,意猶未盡。穆陽方想吩咐清沐再拿些來,禇良卻道:“殿下,要不要去秋香水榭瞧一瞧滿池的蓮花?”
穆陽自然答應下來,擦過唇角,示意清沐不必跟着,就讓禇良拎着陶壺端着那隻碗,一起上了連橋。
荷葉正田田,一陣涼氣來,清香撲鼻,自是心曠神怡。
穆陽擺擺手,禇良不再推辭,兩人臨窗坐下,穆陽與她說起這座公主府的來曆,亦是一樁樁陳年舊事。
禇良聽來神往,自是追問。
穆陽道:“這些說來不算,書中才是驚心動魄。下次我去宮中,給你帶出來,你再細看,才是痛快。”
“好。”禇良見她有了素日神态,才真的放下心來。
“好啦,你放心吧。”穆陽今日再遲鈍,也明白了禇良的苦心。她笑道:“禇潛禇潛,父皇給你拟的表字,還真看到了實處。”
“殿下别取笑臣了。”禇良含笑辯了兩句,才問道:“今歲臣不知,錯過了時日,明歲我為殿下慶生辰,可好?”
這些年穆陽從未真在正日過過一次生辰,親近如趙誠璋、王遐,也是避開正日,送一份用心的禮物,卻不敢提隻字片語。
她遲疑片刻,但望着禇良漆黑的眸子,還是點了頭。
“殿下放心,咱們隻私下鬧一鬧,不叫外人曉得。”禇良眼見高興起來,道:“殿下,今後我都給你做生辰。你是慶妃娘娘拼了命生下來的,你高高興興過活,慶妃娘娘才會高興。”
這番話穆陽聽來,竟是觸動心事,别開眼道:“禇良!”
“殿下,殿下也是在宣城待過的,生民有生民的苦,阿婆去的時候,隻與我說,好好活下去,不必為她傷懷。我是被她收養的孩子,用心守孝三年,便得好生活着。”禇良起身行禮,彎着腰道:“臣的這些話,都是肺腑之言。心裡感念記着,然如此自傷,非亡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