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天朗氣清,萬裡無雲。難得放晴的冬日裡,董太後的心情卻一點都不愉悅。
前段時間黃育因涉嫌毒鹽案而被斬首,作為主謀的她雖然沒有因罪而被遣咎,可是又怎能完全置身事外?
黃育是死了,可萬一他的冤魂去了地下向閻王訴冤。到那時,閻王會不會派他回來向她索命?
想到這兒,董太後攏緊了五指,長長的指甲刮過光滑的佛珠,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幾顆泛光的檀木佛珠在枯黃的手指間轉着,像陳舊的木齒輪的邊緣随着把手的轉動一下一下的嘎吱作響。
嘎嘣一聲,系着佛珠的線斷裂,七八顆佛珠像水珠子似的向四面八方飛濺出去,七零八散地墜在棕色的毛毯上。
董太後心浮氣躁地将擎在手心中的佛珠一掌拍在案幾上。她身側的宮人不明就裡,還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什麼惹得主子不悅,兩腿一哆嗦就跪在地上。
董太後挑了挑眉,朝着那宮人厲聲喝道。
“蠢物,沒見過世面麼?這就把你吓到了,趕明兒你就去往閻王那報名,也省了這口氣。”
她纖細的手指挑起那斷裂的絲線,又将它輕輕地抛在地上。她看着那斷裂的絲線,莫名來了股火氣,突然拿起桌上剩餘的佛珠朝地上用力地擲去。佛珠跳了幾下,倚在殿柱旁不動了。
“一群廢物!一群廢物!都是一群廢物。我養了一群廢物!你們怎麼不去死。”
她突然暴起,抓起桌上一切觸手可及的物件往地闆上扔去。
“陛下,董貴人求見......”
前來通報的宮人不幸被她擲中,額頭上很快出現了一條鮮明的血絲,順着眉骨流下。然而宮人大氣不敢出,斂着氣息悄然退出去了。
董太後大手一揮,命令道。
“讓她進來!”
董貴人便垂首低眉地進來了。一改以往的從容不迫,今日的她顯得有些局促不安。她把心思都藏在那雙閃爍不定的眼裡。董太後看出了她遮遮掩掩的神态,便料想必是前段時間出了那檔子事,竟讓她這般無地自容。
董太後向來讨厭她這副做派,這下又不禁罵道。
“縮頭縮腦的,活像隻王八。虧你還是天子的禦妻,竟活出這副窩囊樣子!”
董貴人也不敢擡頭看她姑母,一雙眼隻在地毯上不停地轉着,心裡早已充溢了一股酸意,隻咬牙歉意笑道。
“姑母教訓的是。甯兒從前在閨閣時便未受到好的教化,如今才這般窘态,讓姑母見笑了。”
董太後這會兒消了氣,背倚在那蒲團後的木憑幾上,從鼻子裡酸酸地哼出一聲。
“你這話無非就是怪兄長當初并未善待你。可這能怪誰?要怪也隻能怪你選錯了娘胎,偏選個下賤的妾室。你說,怪誰?”
董太後這時又懶洋洋地支起身了,傲慢地瞥了跪着的董貴人,輕蔑道。
“難道吾沒給過你生路?是誰讓你入了宮,又有了如今的地位?”
她堅硬的指甲一下一下地敲着案幾,發出幾聲笃笃聲,一聲比一聲沉悶。
“隻是呐,你不争氣我也沒辦法。好好一個世家小姐竟然把眼前的皇後讓給了一個屠戶女。你大父都要替你蒙羞。”
董貴人跪在下面,頭也不敢擡,眼淚在眼眶裡溜溜地轉了好幾回,她怕把地毯打濕,幾回硬生生地把它們縮了回去。反正這些年她在宮裡吃的苦頭不止這一點點。
她把頭低了低,直觸到地闆,又叩了叩,委聲道。
“是妾身無用。”
董太後翻了翻眼睑,黑色的眸子悠悠地從董貴人的頭上飄了過去。
“吾不是要你檢讨,你該想想該怎麼讓陛下親近你。真是個蠢腦子,說了這麼多年還是不長記性!”
董太後皺了皺眉,全然一副長輩訓誡小輩的樣子。她又趾高氣昂起來了。訓誡了一番後,她也覺得差不多了,輕飄飄地揮了揮手,又讓董貴人回去了。
董貴人顫顫地起了身,頭卻縮在胸前,噙着淚轉身離去了。
回了宮殿,董貴人卻換了一副面孔。
先前那蔫頭巴腦的董貴人現在卻朝着宮人扔花瓶。她的眼裡淬着兩道惡毒的光,像琉璃屏風上嵌着的貓眼石,幽幽地亮着。
她此刻也和那個兇神惡煞的董太後一般了。不僅是神情,甚至口裡吐出的話也是。宮人啜泣着,她卻像受到了某種感觸,突然歇斯底裡地吼着。
“哭什麼哭,哭給誰看?這裡可沒有你爹更沒有你娘!你哭,哭給誰看,指望那不男不女的東西來疼惜你麼?沒骨氣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