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宮人哭得更傷心了,她卻越發快樂,仿佛剛才的陰霾就這樣簡單地一掃而空了。她呼出胸腔中最後一口濁氣,笑道。
“沒骨氣東西,還不快滾!”
她的憤恨雖然發洩完了,可是她的憂愁,關于她不受寵的事實又該由誰承擔呢?她悠悠地轉思着,忽然想起宮女們的閑話。
黃育在一處荒殿裡安置了一人。這人被關在殿裡好些日子,誰也沒見過。她有充分理由相信,這人一定是個絕色美人。
黃育眼光毒辣,由他看上的能是什麼賠錢貨?如今他是死了,那麼他留下的正好可以由她繼承了。
董貴人挑了幾件嶄新的衣裙以及昂貴的玉飾作為禮物,帶着幾個心腹浩浩蕩蕩地那處荒殿去了。剛踏進殿門,一股腐朽的臭氣撲來。
原來這裡年舊失修,牆邊枯黃的草瘋長,成了宮殿中老鼠們的藏身之地,幾隻碩大的老鼠從她們腳邊飛快地蹿過。
董貴人花容失色,驚叫了一聲。她小心翼翼地撩起她華麗的裙裾,跨過那道已經被歲月腐蝕的木門。
光線昏暗的房間中,看不見人影。董貴人擡手制止身後宮人繼續前進,警惕地豎起耳朵。一個瓷碗不聲不響地從黑暗中閃出,正中董貴人的額角。董貴人因這突如其來的一擊而驚恐地跌坐在地。須臾,她在宮人的攙扶下起身,扶着受傷的額角朝着黑暗處破口大罵。
“哪來的賤蹄子,你可知站在你面前的是什麼人,竟敢這樣粗魯無禮!來人,給我教訓她。”
她一轉頭,給了身邊兩個宮人一個淩厲的眼色,示意她們前去把那狂妄之徒拖出來。兩個宮人交換了一番眼神,面面相觑後往屋裡去。很快,一個披頭散發的女子被她們拽了出來。
那女子觀之身形纖弱。她張牙舞爪地掙紮着,厚重的頭發披散在臉上、肩上,遮住了她的臉。女子突然激動地尖聲大叫,嘴裡是一些董貴人聽不懂的語言。
“十三點,西開!”
董貴人皺着眉,慢慢地蹲下,又用眼風掃了掃身旁的宮女。宮女馬上會意,一人按着那女子的肩膀,防止她掙紮。另一人則撥開了她披散的長發,又粗暴地将她的長發往後拽。
亂發下的螓首蛾眉、冰肌玉骨就這樣露出了,如同厚厚的黃土下埋葬着的瑰寶被人掘出,在耀眼的陽光下不安地閃動着晶瑩的光澤。
幾縷碎發輕輕地劃過她光滑而高聳的鼻峰。她的眼努力地張着,根根睫毛向上微微翹着。黑色的眸子向上翻着,眼白部分泛着淡淡的水光。
這女子一雙倔強的眉不屈地擰着,她是那樣用力,以至于兩道秀氣的眉像隻擱淺的魚,正一張一開地翕動着灰白的鱗片,露出裡面鮮紅的鰓,透着微弱的生氣。
她的眼眶染了一點點粉紅,看起來剛哭過。
董貴人就這樣居高臨下地審視着這女子。她隻覺得這女子不過是個年歲不大的,和那些小丫頭片子一樣好拿捏。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眼前這個女子也正在心裡嘀咕着她。
這女子正是前幾日在上元燈節被捉走的蘇九娘,此時正以一種仇惡的神情盯着眼前的董貴人。她讨厭這樣被人束縛着,更厭惡被人以玩物對待。
對于她來說,這是一種恥辱,更是一種對她尊嚴的踐踏。平等友善的現代社會,從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于是她也不甘示弱,以一種嘲諷和同情的眼神同樣看着董貴人。
董貴人發覺這小姑娘沒有絲毫怯畏之心,反而以一種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看得她心裡又是羞愧又是發毛的。
董貴人頓時覺得自己的煊赫地位在這小丫頭面前失去了作用。她心裡惱起來,非得給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點顔色瞧瞧。劈手就飛過去一個巴掌。
那女子沒有躲開,生生受了她這一響亮的巴掌,趔趄了一下,又把臉轉過來直直迎着她,眸子裡冷冷地淬着幾絲不屑。
董貴人見她不服,正欲再扇,卻被身邊的宮女擡手制止。她惱羞成怒吼道。
“蠢貨。你扯我做什麼。到底誰才是你主子?給我按住她!”
那宮女看了看蘇九娘,惶惶道。
“貴人,您瞧她身上都是血痕,嘴唇還泛白,怕不是染了什麼病被丢棄在這兒的?您金體尊貴,要是染了病那......”
董貴人愣了愣,又細細地将這女子瞧了瞧,隻見她淩亂的衣襟上布滿了紅色的血痕,橫豎相交,觸目驚心。再往上一看,面色慘白,面上見不到一點豐肌一絲氣血。
董貴人此時心裡生了絲恐懼,往後退了退,見那女子離她已是幾步開外這才開口道。
“真是可憐又愚蠢。都傷成這副模樣了還清高什麼。當心你這三兩骨頭撐不到明天!吾念在你年歲尚小的份上,且不與你計較,隻是若你想從這活着出去......”
董貴人輕啟朱唇,講到此處有意頓了頓,饒有興趣地注視着蘇九娘臉上的反應。
蘇九娘吃力地擡起了頭,耷拉着沉重的眼皮,從淩亂的碎發裡觑着她。
董貴人歪着頭冷哼了一聲,從牙縫裡迸出字。“除非你跪下來求我,否則你永遠都别想從這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