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九娘兩彎睫毛像瀕死的魚忽然張開了鰓,微微翕動着。她的眸子晦暗不明,如同風中的燭火被風吹得左右搖擺,時不時微弱下去,過一會兒又明亮了起來。
一絲淡淡的笑意浮現在蒼白的面上,兩側豐肌若有若無。若此時面含紅暈,那簡直是朱顔酡些。
她動了動雙唇,吐出一連串含糊不清的字符。
董貴人疑惑了片刻,皺眉道。
“你說什麼?”
一邊又将身子向前傾去,然而蘇九娘将嘴角向上提了提,淡淡的笑意變得可怖,如鐮刀一般彎彎的刀側隐隐地閃着寒光。
猝不及防的,一口唾沫飛在董貴人那張塗了脂粉的臉上。董貴人如夢初醒,驚恐地向後退去,宮人見她情形狼狽,忙以帕拭面。
須臾,董貴人從恐懼的情緒脫身而出,轉而惱羞成怒。
一刻也沒有遲疑,她揚起手重重地朝這粗鄙的女子扇去。力勢過大,以至于女子整個身軀随之摔倒在地。
她瘦弱的身軀伏在髒亂不堪的地面上,白色的衣裳垂落在地闆上,衣裳上布滿斑駁血迹。
那具瘦弱的身軀開始顫抖,白衣也随之抖動。似是一隻白色翅膀的蝶在泥淖振動着殘缺的翅。
有嘤嘤的哭泣聲響起,剛開始斷斷續續,随後變得嘹亮,像嬰兒出世時的第一聲啼哭。
董貴人松開了握緊的拳頭,用手将垂落在額前的一絲發捋到耳後。冷眼旁觀了片刻,她也摸清了這女孩的氣性,冷笑道。
“好吃好喝的供你你也不要,果然是賤命。你既不要,那就莫怪我關了你的門,自去尋生路吧。”
大約覺得不夠解氣,董貴人又使喚着宮人們輪番伺候蘇九娘巴掌。蘇九娘那張薄薄的身子如同紙張一樣被人抓起,又被人任意揉捏,轉瞬間臉上已沒了幾塊好肉,紅的青的擠在一塊。她也不掉眼淚,隻是喘着粗氣,兩眼向上盯着一衆人。
董貴人見她這副倔強模樣,心裡好笑,便道。
“你做這樣子給誰看呢?活成這樣還有誰來心疼你?若你肯跪在我面前求一聲饒,要我疼你也不是不行。自個好好想想吧。”
董貴人抛下這句話後帶着一衆人散了去。随着嘎吱一聲,那扇陳舊到掉漆的門關上,隻留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
黑暗中,蘇九娘輕輕阖上雙目,開始回憶她的過往。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記憶中那條種滿梧桐的路突然變得明朗,路上一老一少緩緩行走。那個老爺爺體格健朗,有着如同梧桐一般挺拔的身姿。小女孩的手被緊緊握在他溫暖而寬大的手掌中,身高還沒有他一半高。
一老一少的對話就順着這條梧桐路鋪展開。
“囡囡啊,今天是侬上學第一天,到了幼兒園,要聽老師話,覅和同學吵相罵,要大度,覅小嘎巴氣,曉得伐?”
“阿爺,曉得了。”
那對祖孫的聲音突然變得低落了許多,漸漸模糊,最後聽不見。
梧桐葉突然成片成片地落下,視線成了橙黃。梧桐樹的輪廓開始模糊,最後變成了一片棕黑色。那對祖孫的身影蕩漾着,漸漸融化在一片金黃與棕黑色的湯中。
***
這日散了學,學生們下了課便回了各自的寝居。黃昏時分,荀霖鑽進了楊濯房裡,一臉神秘地說要給他分享一個宮闱秘聞。
楊濯還在為前天的事生他的氣,隻側過頭,假裝漫不經心,兩耳卻豎着聽。
荀霖挑了挑眉,跳上楊濯的床,扶着床欄道。
“近日就在東觀出了鼠精。這鼠精呐,晝伏夜出,狡猾得很,吓退了幾波人!”
楊濯撲哧笑了一聲,轉頭道。
“什麼鼠精,這麼厲害!”
荀霖見他感興趣,頓時來了精神,雙目湛湛,繼續道。
“還有更厲害的在後頭,聽我細細道來。那鼠精經常出沒于東觀藏書閣,有次一個小黃門剛走到門口,就聽得裡頭有人的說話聲,他挑燈推門細看,四下裡一看,一個人也沒有。你猜怎麼着?”
荀霖津津有味,雙目登時瞪得滾圓。
楊濯思忖了片刻,用手摩挲着下巴,疑惑道。
“他被鼠精咬了?”
荀霖一臉無奈,伸出手敲了敲他的腦袋,楊濯邊閃躲便咒罵道。
“發什麼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