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離目送着唐琬琰離去,見她的身影慢慢從一片青灰色的院落中淡去這才将窗子關緊了。窗紙糊的薄薄的,風一吹,就呼呼作響,到了夜裡更是不安分。
姜離踱步至床邊坐下,又像隻死透的魚一樣直挺挺地倒在床上,眼睛隻向上望着天花闆,眼淚卻從眼眶下往下流。她的委屈不快就這樣流出來了,隻是這樣的委屈哪裡是幾滴淚就能流光的。她的眼裡是一片鹽湖,裡頭浸着積年累月的苦澀,現在正一點一點地往外滲透着。
以往義父打她,她忍了,沒在哪個時候哭出聲。隻是今天怎麼偏偏這麼窩囊地哭出來了?要是給人瞧見了多不好。
她把厚重的被子往臉上蒙,似乎這樣便可以和世界隔絕,以逃避一切不堪。她像個嬰兒一般屈着身子,把頭埋在被子裡,貪婪地從被子裡汲取一絲溫暖。她多麼渴望這樣的溫暖!從出生到現在,她從未體驗過被親生父母抱在懷裡的感覺。
等到陳媪回來時,姜離已經抹幹了眼淚,端坐在織布機前織布。織布機随着她的一牽一引滾動着,不時發出吱嘎的響聲。
陳媪坐在她旁邊,伸出手撫了撫她的背,歎氣道。
“你以為我想打你麼,那種話能在那種場合說出來麼,你個傻孩子,真是不知道人心險惡。若我不攔阻你,恐怕你這頭明日就不在這腔子上喽。”
陳媪皺了皺眉,又伸出一根指頭戳了戳姜離的額頭。姜離向後傾了傾,随後很快又穩住了身形。
陳媪見她不說話,自言自語也有些尴尬,繼續耐心勸導。
“你也别生悶氣了,我哪是真想打你,你乖乖聽話能生這種事麼?都說打在兒身,痛在母心。你看看,臉都腫了,我這就給你上藥啊。”
陳媪想起要上藥,又站起身翻箱倒櫃地去找藥。上藥時,不知是痛還是涼,姜離一直在閃躲,陳媪着急道。
“你躲什麼呀,我在給你上藥呢,不上藥怎麼好得快,你看看都腫成這樣了能不心痛嗎?”
上完了藥又對她語重心長道。
“今日的事過去便過去了,你也别放在心上,隻要你下次不再犯,我們也好好的。”
須臾,皇後宮中又遣人叫陳媪前去,屋内又隻剩了姜離一人。
到了晡時,姜離正準備餔食【1】,就聽到屋外一陣熙熙攘攘。她剛将面食放入釜甑【2】中,庭院中就傳來一聲驚呼。再側耳細聽,就聽得紛紛議論聲。
“啊,怎麼把這樣一個女人扔到掖庭,也不看看她渾身流膿,真該丢出去喂狗,放在我們這沒準還會把我們也害了。”
“看看她一身傷疤,定是犯了事受了刑罰,這樣的賤女人怎能和我們同處一屋檐下?真是想不明白董貴人為何非得把她交給我們?”
“唉,都是為主子做事的,總要順着主子的心意。我看她也有幾分姿色,說不定日後也大有用處呢。”
姜離有些好奇,把釜甑蓋子蓋好,又擦了擦手,推門出去,就見二女婢正拖着一衣衫褴褛的女子路過庭院往旁邊的院子去。被拖拽的女子耷拉着頭,一頭長發垂下,一直淩亂地拖在地面,讓人看不到面孔。褴褛的衣衫下露出藏污納垢的雙腳,軟綿綿的任人随意拖拽,仿佛失去了所有抵抗的力氣。
姜離呆呆地立在門前,看着她們拖拽的女子,雖看不清面目,隻是光從背影和身量就足以讓她感到有幾分熟稔。
她再定睛一看,那可憐女子身上所穿的衣服突然和蘇九娘那天穿的衫子重疊,她便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了。
姜離一路小跑追至她們身後,二人也停下腳步,疑惑地打量着姜離。然而姜離卻不是來找她二人問話的,她直接撥開狼狽女子淩亂的發,果然是那張熟悉而慘白的臉。姜離見九娘昏迷不醒,形容凄慘,心裡又是憐憫又是悲痛,直接摟着九娘的脖子哇哇大哭。那二婢從未見過這等場面,也是驚呆了,片刻才去拉人。姜離也不管不顧,任她二人怎麼拉拽就是抱着九娘不肯松手。
其中一個女婢耐心到達了極限,氣惱道。
“你是從哪蹦出來的小蹄子,跑來擾我們的差事。你不怕我們,難道不怕董貴人的闆子麼?不想挨打趕緊走人,可别來我這發瘋。”
姜離擡起那張淚迹斑斑的臉,哀求道。
“求求你們告訴我,是誰打的,她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另一個女婢哼了聲,冷笑道。
“這還不明顯麼,犯了事惹惱了董貴人吃鞭子了呗。你要是再阻撓我們,你也和她一個下場!”
姜離兀自為蘇九娘辯解。
“不。九娘姊姊不是這樣的人。她分明在宮外,怎麼會惹惱董貴人,她一定是被冤枉的。”
方才那個女婢有些不耐煩,便上前推了一下姜離卻沒推倒,姜離緊緊抱着九娘,面上還流着淚。女婢叉着腰怒罵道。
“你這賤蹄子給臉不要,再不走我可要叫人了。等人來了,到了掖庭令那邊可就沒那麼好說話了。我好話說在前,你可别不識好歹!”
姜離兀自不死心,又道。
“好姊姊,她從沒做過傷天害理之事,怎會是惡人,求求姊姊們帶我一同前去,我會為她說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