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秋水般的雙目又在他腦海中一晃而過，不染纖塵的眸子裡夾雜着驚慌和戒備，像幼獸掉入陷阱仰起纖細脖子時的無助。

他此刻因她而心神晃蕩，一個躲在藏書閣的小女子真的會為了榮華富貴而将惡毒的手段加于他人身上？

屬于她的一抹狡黠的笑輕快地劃過，真是恰到好處，他來不及，就已被她緊緊拿捏住了要害。而他除了憤怒别無選擇。

是了，她本就是這樣的人，身份卑賤、行徑卑劣！

一番寒暄過後，荀霖和楊濯二人送走荀父荀母。楊濯正欲回屋，荀霖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往一旁的陽台去。

荀霖微微垂首，雙手握成了拳。不自然的動作讓楊濯也感到一絲怪異，楊濯正要開口詢問是否身體不适，荀霖的聲音卻悶悶響起。

“方才我阿母的話，你莫要放在心上。她被我外大父寵慣了，性情有些驕橫，讓你見笑了。”

“見笑？怎會。”

未料及他為自己的母親而煩惱，這個回複倒是讓楊濯啞然失笑，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他。

“我阿母胡說八道的話，你當個笑話就是了，不計較是最好。”

荀霖仍低着頭，握成拳的手終于松開，卻筆直展開，緊緊貼着衣裙。楊濯見他緊張成這副滑稽模樣，一時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荀霖猛然擡起頭，臉上半是困惑半是惱怒。

“你笑什麼？”

楊濯擺擺手，刻意以手掩面，嘴角上的笑卻還挂着。他透過指間的縫隙觑荀霖，荀霖的眉跳起，鼻孔微微翕張着，楊濯很少見到這個樣子的荀霖，當真是好玩。而荀霖定然不知其中道理，隻能惱怒。

荀霖氣急敗壞，幹脆雙手執着他雙肩來回搖晃，勢必要從他嘴中撬出理由。

“不許笑。給我說。”

楊濯被他晃得頭暈目眩，暗罵這小子不講道德，都說君子動口不動手，這小子每次說不過就使陰招。而且每次都是這招。

“行了，别晃了。”

荀霖見他求饒，以為自己得勢，更加得意，晃得更猛。楊濯也不是甘願受氣的，趁他往前晃時順勢往他腦門上一磕，荀霖大驚，忙不疊放開他，捂着腦門，楊濯這才虎口脫險。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活該！”

荀霖痛苦捂着腦門，嘴裡嘶嘶吸着氣，還不服氣。

“你到底在笑什麼，是不是在笑我阿母？”

荀霖攥緊了拳頭，垂頭喪氣，

“你還是在笑我阿母粗俗罷……”

“當然不是。”

楊濯不疾不徐答道，他已收斂嬉皮笑臉的樣子，開始莊重起來。

“誰會因自己的母親而感到羞恥呢？身為子女，恪盡本分，做到仁義禮智信，為何自慚？若乃父母德行有虧，難道是因你從未勸谏所緻？”

荀霖默不作聲。楊濯語氣轉而緩和。

“既非你所緻，有何慚愧，又何苦為難自己？”

荀霖終于擡起頭，眼中亮光閃閃，似是感激，他向前屈身，端重行了一禮，擡起頭露出如釋重負的笑。

“多謝。若非阿濯，我恐怕還要為自己的蠢念頭所擾。”

楊濯倚靠着身後的欄杆，目光飄向東觀旁邊的掖庭，低矮的房屋鱗次栉比，一眼望去非常平坦，在鈎心鬥角的宮殿中顯得格外突兀。一抹不可名狀的笑意浮現在他的唇角。

“謝什麼謝，有什麼好謝的。”

荀霖見他一臉故作玄虛的笑，不禁也循着他的視線，然而一眼望去的方向卻是掖庭，裡頭不過是些平常的房屋。

荀霖雖然摸不透他古怪的心思，但也能隐隐約約猜出他應是又在心裡盤桓着什麼古靈精怪的想法。

“你是不是又想耍滑頭？”

“我要見一位故人。就在今晚。”

時值黃昏。嘒彼小星，三五在東。微弱的月光透過雲翳，在一處平平無奇的院落前投下一圈圈黯然不定的光，時而稍亮，一轉眼又暗淡了下去。

姜離靠在院門，夜風将她的小臉凍得通紅，她哆哆嗦嗦從寬大的袖子裡伸出雙手，手掌在臉龐揉搓着，試圖獲得一絲溫熱。

又是一陣泠泠的夜風，卷落了枝頭的積雪，啪的一聲，她如驚弓之鳥，渾身觳觫，瑟瑟蜷縮起身子，雙眉也随之皺縮。

而眉下的那兩道目光卻一動不動地駐停在那道院門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