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九娘的院子時,她停步,站在院牆外駐足觀望了片刻,心裡暗暗下定決心要找個機會前去探望。
一陣涼意從兩頰傳來。她摸了摸,兩三片雪花融在了她臉上。天空又開始下雪。
昨夜下的雪已經在宮道上鋪了厚厚的一層,走起來一腳深一腳淺,不時有積雪順着縫隙鑽進鞋襪裡。可惜在宮裡不能疾跑,此時若在涼州她必要跑起來。
有時候踩雪也是一種樂趣,一層層看不清深淺的雪,踩起來咯吱作響。可此時對她卻是煎熬。雪水浸濕了她的腳脖子,而她隻能忍受着這片刻的涼意趿履行走在冰天雪地裡。
思緒紛亂間,昨夜幻夢重現。那一刻的溫熱突然清晰。
午夜夢回,一望無際的黑暗裡,她孤身一人在混沌中找不到方向,似無頭蒼蠅般四處亂撞。
有無數雙無形的手擭撮住她的身軀,她驚恐不已,正欲出聲卻似被人堵住了喉嚨。那道倩影在月光的裹挾下,悄然降至她床前。輕撫她冰涼的面頰。
她喃喃自語,兩片冰涼的淚覆于她面上。還未及她看清那人,他又拂衣而去。
不知轉過幾道影壁,她已站到了暴室的院門前。希望今日不要遇到不快的事。姜離默默想,擡步向院中走去。
院中已經有宮女在晾曬剛織染好的布帛。這時冬日的暖陽正懶洋洋地從天邊升起,從一片陰雲間露出了半邊。
姜離與她們擦肩而過,晾曬的宮女擡起頭看了姜離一眼。
走至織室。阿彌和往日一般在新做的布帛上刺繡。等到崔尚服點過一遍人後,阿彌突然放下手中的活計,朝她走近,笑眯眯對她道。
“妹妹是第一次來暴室吧。若有不懂的盡管來問我。差點忘了,還沒問過妹妹芳名。”
姜離心裡起了一層不安的波瀾,但她還是沒有遲疑片刻,直答道。
“那便勞煩姐姐了,我叫姜離。”
阿彌又執過她手,一臉親切道。
“妹妹原來是叫姜離啊,我記下了。今日我教你刺繡。來,到這來。”
阿彌牽着她的手将她引至案前,好聲好氣地教了她好幾種繡法,姜離悟性好,一點就通,很快就将這些繡法熟記于心。
阿彌眯縫着眼,細細打量姜離的繡工,點頭稱道。那邊的小宮女又突然喧鬧起來,隻見幾人拖出一套碧色緞底信期紋上襦和鵝黃色三裥裙。幾人圍着那件裙子叽叽喳喳個不停。
其中一小宮女笑道。
“這可是用的火羅使者進供的料子做的新裙子,不知哪位貴人有幸能穿上?”
另一個小宮女接上她的話。
“皇後向來不喜歡碧色,這肯定不會落在椒房殿,這後宮之中,皇後之外,最尊貴的莫過于董貴人了。董貴人真是好福氣。”
阿彌走過去,先是低頭看了看那件新做的衣裙,又伸出手在上面撫了撫,嘴裡低聲道。
“真是好料子。”
小宮女笑嘻嘻奉承阿彌。
“那還得歸功于阿彌姐姐的巧手。若沒有姐姐的巧手,哪來的巧奪天工?它左右也隻是塊布。”
阿彌瞥了她一眼,扯了扯嘴角嘲谑道。
“就你這張狗嘴會讨人開心,也難怪你平日裡做不出什麼花樣,莫非把功夫都用在了這張狗嘴上?”
小宮女尴尬地咧咧嘴,點頭如搗蒜,直道是是是。
阿彌轉過頭,捧着那件衣裙向姜離走去,一臉笑意問她道。
“這件衣裙好看麼?”
姜離也沒料到她會這樣問,隻呆愣愣又回了句。
“很漂亮。”
阿彌身後兩個小宮女聞言立馬笑得人仰馬翻。不知為何,阿彌也有些生氣了,叉着腰教訓她。
“沒見過這樣的蠢貨!”
一個小宮女趕緊替姜離辯解道。
“人家涼州來的嗎,不會說我們這的話。”
阿彌和另一個小宮女哈哈大笑,一雙眼時不時在姜離身上瞟來瞟去,恨不得找出幾個窟窿。
姜離面色陰沉,隐忍不發,霍的起身就要離去。反正她也學到了真本事,也是時候離開了。那幾個宮女這時卻急了,跨步走來攔住了她去路,口裡叫道。
“你着急什麼?阿彌姐姐還沒說完話呢!”
姜離轉過頭,抛給她們一個冷冷的眼色。
“她說的是聖旨麼?”
那幾個宮女聽了她話,有些不快,紛紛将她圍住,不讓她走。阿彌慢悠悠走過來,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
“你這麼着急做什麼,是不是要去跟姑姑告狀?”
她的刻薄的眼神輕飄飄地落在姜離身上,姜離也不怕事,刻意提高了音量給自己壯聲勢。
“娘子沒有其他事,我這就告辭了!娘子可不要得寸進尺,當心作法自斃!”
阿彌聽不懂她語意,直氣得跺腳,将手中那方帕子絞得緊緊的。
“你在這裡講什麼道理?可沒人聽你的廢話!在這裡除了崔姑姑,你還要聽我的話!我沒讓你走,你就不能走!”
崔女官的聲音此時好巧不巧地在門外響起。
“裡頭吵吵嚷嚷做什麼?”
阿彌立馬收斂了那副作威作福的模樣,飛快地抛給姜離一個眼色,又警告道。
“不許把剛才看到的告訴崔姑姑!”
她說完立刻垂首低眉地拱手立于一側,一副乖順模樣。一旁兩個宮女手疾眼快,已經将先前那套衣服剝下扔在一邊。
門外侍從拉開了門,崔女官踏進來了。她照例在室内巡視了一番,快步走至阿彌跟前,還沒等人看清,一聲響亮的巴掌落在阿彌臉上。阿彌不敢捂着臉,害怕地朝後面退了退。
崔女官掐着她的下颌,直視她那雙畏畏縮縮的眼。
“知道我為什麼打你麼?”
阿彌被這一計又快又狠的巴掌打得傻了,直點頭,顫聲道。
“衣服沒放好。”
崔女官皺了皺眉,朝她的另一側臉又是一巴掌。
“還不說實話!”
阿彌咬着牙道。
“奴不該偷穿貴人衣服。”
崔女官揚了揚下巴,努了努嘴。
“自己去領罰吧。”
阿彌低着頭擦着崔尚服走出去了。崔尚服看屋内餘人皆大氣不敢出,個個被管得服服帖帖,這才緩緩道。
“你們這群奴才,對你們好點就學會龇牙咧嘴了。是不知道這屋宇上還有青天麼?再放縱下去,恐怕比主子臉還大了!這還得了?”
說到主子時崔尚服刻意加重了語調,試圖再震懾震懾這些小宮女。小宮女連聲叫着姑姑求饒。崔尚服也沒饒過她們二人,也叫她們二人自去領罰。
待崔尚服離去,姜離這才松下一口氣。今日這些雞飛狗跳的事可算是結束了。她撫膺感歎。
隻是她剛出門右轉,一人以手臂撐着牆堵住了她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