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跑出去查看,一小黃門見是他,歡喜道。
“殿下快去嘉德殿!”
大皇子懵懵點點頭,往嘉德殿去了,方才那個小黃門便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此時已是傍晚,天色昏沉下來,綿長的宮道裡突然挂起來許多燈籠,将整條宮道照得紅彤彤的,宮道上衆侍從歡天喜地、奔走相告。
“陛下醒了,陛下醒了!”
此前皇帝突發風疾,在回宮途中暈厥,昏迷至今已有兩月。太醫令多次開藥施針皆不見好轉,今日皇帝突然蘇醒,宮中人人皆喜極而泣。
大皇子趕至嘉德殿前殿,方進庑門,見二皇子被衆内侍抱下步辇。二皇子年方八歲,生得唇紅齒白,可愛伶俐。見他皇兄也來了,從内侍懷中掙脫,規規矩矩趨前,行禮道。
“見過皇兄。皇兄安否?”
大皇子回以一禮。
“尚安。”
皇帝身邊的常侍邁着闊步從前殿轉出,悠悠道。
“二位殿下既來齊了,那便一齊進去罷,陛下在裡頭候着呢。”
大皇子從未來過嘉德殿,心裡不免十分緊張,怕在他父親面前失了禮儀,遂低眉斂衽、屏氣斂聲,跟在老常侍身後去了後殿。
行至殿内,原本昏沉沉的店内豁然亮起,大皇子擡起頭,原是殿内宮人方才将燈點起,殿内才亮堂了許多。
侍從們拉起低垂的帷帳,又引他二人前去。室内彌漫着一股濃重的藥腥味,大皇子不敢以手掩鼻,隻能輕輕皺皺鼻子。一聲輕輕的咳嗽聲自床帳内傳出,大皇子慌忙跪在床帳前,對着床帳稽首道。
“兒臣攜皇弟前來請安,阿父龍體康否?”
低啞的嗓音沙沙響起。
“皇兒費思,朕尚安康,但微恙耳。”
皇帝停頓了片刻,忽對伫立在床帳旁的侍從命令道。
“把帳子打開。”
床帳被拉開了,旁邊的侍從互換眼神後,将躺在床上的皇帝攙扶起。
“這是皇後所生的大皇子吧,走近些,讓朕好好看看你。”
大皇子起身,誠惶誠恐趨前。在距離床前三步又停下,仍然維持低眉斂衽的姿态。
“擡起頭來,讓朕看看。”
大皇子心中惶恐不安,依言慢慢擡起頭。卻見身前的皇帝約莫四十,勻稱身材、面容瘦削。黃蠟面皮上挂着濃密胡須、幾道褶子靜靜伏在那厚沉沉的眼皮上,在那瘦削的面皮上刻出了樹根似的紋。
皇帝擡起眼簾,向大皇子再次招手。
“再近些,太遠了。”
大皇子小心翼翼又挪了幾步,直到皇帝可以将手放在他的肩上。
“十年不見,你健壯了許多。現在想來,朕還是有些後悔将你放于涼州。前些日子羌人作亂,涼州兵起。咳咳咳。”
皇帝皺眉,咳了幾聲。
“罷了。往事不可谏。依朕看,将你放在涼州倒也并無壞處,也能鍛煉你心性。”
大皇子連連應道。
“阿父所言極是。”
皇帝瞥了一眼大皇子衣飾,笑道。
“是一路跑來的吧?衣襟都亂了。”
大皇子低頭目視淩亂的衣襟,頓時面色羞赧,正要整飾,一旁的侍者走前替他整理衣襟,他這才放下一顆高懸的心。
皇帝身披一件中衣,頭發披散在肩上,許是上了年歲的緣故,額頭邊的發有些稀疏。他轉過頭又看了看一旁跪拜在地、沉默不語的二皇子,慈愛笑道。
“阿彘也來看朕了,快坐過來,為父在病中,有段時間未去看望,也不知我的小阿彘長高了麼?”
二皇子端端正正朝皇帝拱手笑道。
“是,阿父。”
說罷邁着輕快的步子朝皇帝床榻前走去,皇帝見他步态憨厚,心生憐愛,對他拍手笑道。
“坐阿父腿上。”
二皇子毫不猶豫,直接坐在皇帝腿上,還摟着皇帝的脖子奶聲奶氣問道。
“阿父的病好些了麼?”
皇帝笑容可掬,眼角邊的褶子都堆疊在一起。他撫了撫二皇子的頭,一臉慈愛道。
“阿父瞧見阿彘,心裡歡喜,這病也就好多了。”
二皇子眉開眼笑,愈加摟緊了皇帝的脖子,叫道。
“阿父,兒前日和祖母去白馬寺為陛下徼福,那方丈說在佛前燒香點燈便可為陛下祛病消災,阿父猜猜兒點了幾盞?”
皇帝捏了捏他通紅的臉頰,欣慰道。
“為父猜你和祖母一人各點了一盞。”
二皇子搖搖頭。
“兒和祖母點了一百盞。因方丈說了,多多益善。兒向上帝祈求阿父長命百歲,所以便點了一百盞。”
皇帝聽了這番話,眉開眼笑、甚為欣慰,轉頭對二常侍吩咐道。
“賞二皇子琉璃卮!”
二位常侍垂首稱喏,轉身往庫房去了,旋即又捧着一個漆盤趨步進殿,漆盤裡盛着一高腳琉璃卮,裡頭透着藍綠色的光澤。
二皇子面露喜色,小小的身軀再次跪拜在地。
“謝過陛下聖恩。兒感激不盡。”